文／鄭芳祥

人們常說：「旅行中最美的風景，其實是人與人的相遇。」此言不虛。壯麗或秀美的山水景色，沒有人們的審美眼光，也只是自然的存在。人文風物若沒有旅人撫今追昔的參與，也只能兀自頹圮，與草木同朽。然而，這些縱使是「千山我獨行」的自我放逐，亦能沉潛體會。旅行中的人情，卻好似異國餐廳中讓人眼花撩亂的各種香科，讓原本已是眾人所見皆異的山水人文，又添加不同滋味。更有趣的是，當我們用不同的姿態旅行，或悠閒享受，或刻苦遠行，或舊地重遊，或初次探訪，所遇見的人們大不相同，所嘗的滋味亦是各異。

單車旅行最常遇見的，莫過於是與自己有著或同或異的方向，但目標卻往往一致的車友們。這目標無他，即是環島一周。只要跨上單車，無論順時針或逆時針騎乘。我們將會驚覺：「原來有這麼多人在這島上繞圈圈。」他們有的成群結隊，車龍綿延，不絕如縷，有的車友只有單車作伴。不論對方人數多寡，只要騎乘途中尚有餘力，往往都會彼此高聲加油打氣。儘管環台公路風景美不勝收，但再美的高山、大海，在旅程中也好比滾動的車輪般，只是一圈圈、一次次的重複。若再加上烈陽、熱風，更能消融旅人意志。這時，單調公路上的加油打氣聲，雖然只存在於彼此錯身而過的極短一瞬，卻已足夠讓人的視線暫時離開滾燙的路面，在望向車友同時欣賞早已被忽略的風景。

環島公路的東部路段，由於替代道路稀少，車友們總是聚集在同條道路上。若彼此方向相同，即很容易成為意外的同行旅伴。這回的旅伴特別有趣，有每年都要環島的夫妻檔；有兒子們騎單車，父親騎機車補給的父子檔；亦有港澳大陸單車客。我們在道路上互有領先，在心裡則亦暗自較勁。原本生疏的背影，在幾次於便利商店巧遇，或是遠遠於道路盡頭浮現後，漸漸變得熟悉。無需處心積慮的攀談，單車上的馬鞍袋、曬得通紅的手臂、手中的地圖，是車友們真誠卻不載姓名的名片。不用想方設法的經營，話題自然圍繞著單車旅行，就像我們都繞著台灣打轉一般。夜晚投宿旅舍，亦會驚見早上同行車友。路程上許多艱辛，全在相視而笑之中，消解於無形。

環島路程中，屏東林邊是少數昔日曾造訪的鄉鎮之一。原因無他，即是三年前那場八八水患。林邊火車站及周遭的房舍、道路、學校，全數慘遭瀝澇，無一倖免於難。當時我們挨家挨戶的探訪，機動的提供挖泥、清掃、搬重物的協助。如今三年過去，儘管牆上比人還高的水痕，早已被油亮亮的新漆掩蓋。但地基墊高的透天厝，以及家門口架得老高的防水閘門，還有那被高築的火車站，仍銘刻著林邊人永難乾涸退去的恐懼。在我曾經探訪協助的店家前探頭張望，老闆娘問我要買什麼？我說只是回來看看。對我這不速之客，她連聲道謝。我則趕緊離開。儘管只是幾聲謝謝，但這情意似乎重得讓人難以承受。

旅程的最後一站，當然是溫暖的家。那天颱風剛過，微雨。才剛到家，新婚太太就為我送上熱氣蒸騰的牛肉麵，一解連日相思之苦。回到日常生活後，旅行中的人們卻縈繞於腦海心田。我就這樣「行也相思，歸也相思」的過了好幾天。我想我是得了「單車相思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