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對雀也是好的,既然可以對花言說,也不妨對雀說話了。爸平日拿著三個雀籠輪流交替地賞玩,總是細聲對雀呢喃。我不信植物可以明白爸,只是我卻不排除雀鳥會接收爸的話,因為S說過動物的佛性比植物高,能了解人言,而我不置可否,起碼我知道動物有聽覺,縱使不明人話,也對聲音有反射作用。我想,爸認為雀鳥會知道他說甚麼,也不是壞事,起碼他有一個能反應的伴侶去陪著他。我有時想,爸照顧雀,可是雀卻為爸帶來安慰,不知道是誰照顧誰了。其實我知道爸寂寞,可是要面對他的叨嘮也非我所願,現在有三籠雀去伴著他,代替了我的位置。與S結伴多年,她自然知道我的想法,她有時輕罵我,說我這麼大的人也不明白自己的爸在想甚麼。雀鳥又怎能代替我呢?要是我多與爸聊天,爸何須對雀與花說話?我也未嘗不慚愧,每次S薄責過我,我就會主動找爸聊,令他大喜,可是一再聆聽爸的囉嗦,我很快便故態復萌。實際上不只雀與花在代我伴爸,S也不時在履行本來是屬於我這個兒子的任務,起碼她比我更了解爸。
我一直沒多關心爸的花鳥,可是我沒想過爸去世後,我就要照顧這些遺留下來的活物。我對著生意盎然的花鳥,顯得不知所措,找不到人照料牠們,也不能置牠們的性命不顧。幸好S與我一起,我才不至單打獨鬥。其實我不想打理牠們,只是被迫如此。S很知心,她見我澆花餵飼時萬般不願,便耐心開導我。她說爸遺留下來的花鳥是他性格的一部分,爸離開了,可是我照顧這些花鳥,正是延續爸的意志,我聽了便有點感動。S又介紹了一個佛教徒作家給我認識,她說豐子愷曾經畫過一系列佛教漫畫,命名《護生畫集》,宣揚愛護生命的訊息。S邊向我翻著《護生畫集》,邊說豐子愷解釋過護生就是護心,換言之,愛護其他生命,實施上就是保養自己的心靈。現在我餵雀澆花,也是在培養對其他生命的同情感。這樣一說,我就覺得我在延續爸的精神之餘,也在打磨著自己的心。
半年後,大概我們的照顧方法不周詳,令三籠鳥都沒爸在時那麼有生氣了。雖然我不想照顧牠們,可是我仍然不願將雀鳥釋放,怕牠們不能在自然中自立。S知道,就叫我不要小覷生物強韌的適應能力,我怕牠們不能照顧自己,可是焉知這是事實,或是個人的我執?要讓生命隨天性際遇而行,令牠們在有生之年盡性,總勝於強求活物生命的長短,這就是佛家的隨性自得。聽畢,我覺得也有道理,一個禮拜後的星期天,我與S拿著三籠雀走到屋後的叢林放生。當門打開時,雀好像還在猶豫要不要出去,後來S拍了雀籠一下,三隻鳥便先後由籠中飛出,往天上衝,起先我們還看到牠們的一點身影,後來就消失了。
剩下來的
現在家中剩下來的爸的遺物,就只剩下滿園花草。不少花草在我照顧不當下都鬱鬱不樂,花葉低耷,本來在爸治理下生機勃勃的小花園都被我荒廢了,看來甚是淒涼。我心中鬱結,爸的書與唱片被我誤交壞人,現在花草也被我糟蹋了,不免令我自慚。
S一貫善解人意,說自己始終相信書與唱片會落入知音人之手,花暫時種不好,那多看書本多上網學習養花之道,為它們起死回生。我聽到後心中感懷,問S:你們佛教徒都是這般平和隨喜的?S先是笑而不語,後來在我再三催促下就說:萬物靜觀皆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