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南方朔 資深評論家

近年來，台灣的經濟每下愈況，我們常會聽人說，「這是全球化的必然結果」，似乎一句「必然」，就可以使自己的不努力有了可以辯護、可以自我原諒的理由。

我對「必然」這種說法一向不能接受。無論個人或國家，存在這個世界上，它是我們的限制，可是卻也是我們的希望。比較被動消極的人，就會把它造成我們不好的結果視為「必然」，但這真是「必然」嗎？普林斯頓大學教授吉爾品就說過，「全球化雖然對很多國家都會造成副作用，但這是好是壞仍然視那個國家有沒有自主性而定，對於有自主性的國家，它們不會認命，反而能夠將對自己不好的『必然』轉化成對自己有利的『應然』。」可見「必然」這種說法是可懷疑的。

前幾年，哈佛大學的法學教授翁格（Roberto M. Wnger）寫了一本鉅著《虛假的必然性；激進民主的反必然社會理論》，在該書中指出，「必然性」乃是一種被支配者的思想習慣，它對別人給定的生存條件已沒有了反省力，只是視為必然而沉默接受，而一個真正有主動性的社會，根本就不應接受這種必然性，如此始能化被動為主動，創造出新的社會及歷史。近年來南韓及新加坡之所以受到世人推崇，乃是它們都拒絕接受現狀而銳意求變，終於開創造了新局。它們沒有把實然看成必然，終於有了自己的應然！

事實上，有沒有「必然性」這種東西，在近代的歷史哲學裡就很受到討論。以前的人比較接受「必然性」這種說法，認為朝代的興衰生滅，都是有著「必然性」，但近代人已愈來愈了解，這其實是一種成王敗寇的合理化。事實上，真正的世界許多成敗都是偶然，一個大戰的勝敗是在某個關鍵點犯了錯誤，某個朝代的興衰可能是肇因於氣候突變所引起的饑荒。這也是近代歷史界會出現一個「如果不是學派」的原因。這個學派即認為許多歷史的變化都是由於偶然的因素，而不是那麼「必然」。當了解了歷史不是那麼「必然」，勝者才不會那麼自鳴得意。當人們知道了似乎沒有「必然性」這種東西，人們也才會更加謹慎，去做更多的努力，更加強調自主的重要。

這個世界有三種「然」，一種是「實然」，它是現實的真正樣子；另一種是「必然」，認為那種實然乃是不可避免的結果；但第三種則是「應然」，有人不同意那種事的無可避免，他硬是要創造出一種他認為應該的結果。這三種「然」其實是三種生命態度。實然是重視現實，必然是屈服於現實，應然則是要改變現實，創造有利於自己未來的新現實。

最近我剛讀完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著名教授薩傑士（Jeffery Sachs）的新著《文明的代價：衰退之後的經濟學和倫理學》，這是一本談論應然之書。該書指出，現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美國上上下下在談的都是競爭力，且都把競爭力限制在公司減稅、勞工減工資、刺激商品消費等極小的現實問題上，而疏忽了責任與未來等更重要的課題。他認為在全球化過程中得到利益的人應多幫助在全球化中受害的弱者；而每個政府則應重新設定未來的目標，多投注在教育、環境及醫療等方面，將國家的競爭由商品的競爭，轉向到人民幸福與能力素質等新的競爭方向上。這些新的方向可以再造繁榮，而不是只把物質的消費視為進步的唯一指標。薩傑士教授是在為文明做新的應然定義。這不是書生之見，而是智慧之見。對經濟和財政每下愈況的台灣，應有極大的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