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天,親戚收到南部家鄉寄來的新鮮龍眼,分了兩串轉送我。已不知有多少年不曾吃龍眼了,看到那一粒粒褐色殼的龍眼,急急摘下一粒,剝開來,把殼內那白色透明的果實塞入口中,轉動三兩下,吐出又黑又亮的果核,讓富彈性的果肉在口中嚼咀。熟悉的龍眼特有的濃郁香甜充滿整個口腔,於是記憶的翅膀突然飛回了遙遠的少女時代。
龍眼,在我家鄉嘉義是十分普及的水果,許多有院子的住家都會種那麼一棵。不但在夏季有串串果實可採收,平時綠蔭乘涼,鳥雀築巢嬉戲。由於果肉甘甜濃郁,小小一粒透明如玻璃珠子,塞入口中吃起來方便,所以特別受到小朋友的喜愛。
此外,大量採收的龍眼肉可以製成桂圓,長期保存,用途廣泛。剩下的龍眼殼和龍眼核也不會浪費,可以作為燃料之用。所以是富於經濟作價的植物。
龍眼在夏天產季裡是大眾化水果,買兩串就夠全家大小分吃了。孩子多的家庭容易分配,吃上幾粒,嘴巴就甜滋滋的,頗有滿足感。
我愛甜食,但因腸胃不佳,龍眼吃不多。然而,我對龍眼有一分特殊的記憶。台灣從二次戰爭結束後的大蕭條慢慢復甦那段艱苦的歲月,連續好幾年的夏季,我家三姐妹都利用暑假期間,天天到專門製作桂圓的廠家做女工,剝取龍眼肉賺工資。
其過程是:首先將帶殼的龍眼略烘乾,使殼變脆。接著拿刀剖開,取出殼內帶核的龍眼,將殼與果二者分開放置。這去殼工作通常都由年長婦女負責。
接下來在寬闊的廠篷內滿滿放置多個「焙灶」──約尺餘高的小炭爐,上面平放一張三、四尺正方木板。木板中央對著爐火多嵌著鐵網,為烘培龍眼之用。每個焙灶四周的矮凳各圍坐著五、六個女工。焙灶當然有炭火在燃燒。
首先取一勺已去殼龍眼,倒在鐵網上攤平受熱,雙手需不時撥動龍眼,使其受熱均勻,然後再逐粒拿起來剝肉。在適當的熱度下,果肉與果核輕易的就分開,不致粘手。果核丟置腳邊的桶內,朵朵果肉則放在自己前面的盒中,慢慢累積。到了傍晚要回家時,果肉就拿到出口處讓老闆秤斤兩,計算工資。
當然手腳敏捷熟練的,賺取的工資就多。但也不過是能購買鉛筆之類的小錢罷了。犧牲暑假,圍坐熱烘烘的爐灶,揮汗做工,不知現代的孩子能否承受?這種傳統的產業恐怕已沒落,由機器取代了吧?
然而,如今回想,在辛苦中卻有成就感。傍晚握著幾個銅板交給母親的感覺,比口中含著甜滋滋的龍眼更甜美。
這次分送龍眼給我的親戚求子,對久違的龍眼也有一段深刻感人的記憶。幼年失恃的她每當思念母親時,就攀爬那棵大龍眼樹。因為留學日本返台執教的父親曾經告訴她,母親在天上。天真的小心靈,以為爬上龍眼樹高處,就可以看到思念的母親。儘管我已是雞皮鶴髮老婦,對如此純真的情境仍忍不住淚水盈眶。
想不到兩串平凡的龍眼,竟勾起了兩段久遠的美好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