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窮盡的,不是烏托邦的存在,而是我們對烏托邦的想像。在一聲低沉而篤定的鋼琴單音落下之後,佩蒂史密斯輕聲唸出We were going to see the world,像先知一樣盤桓著孤傲的應許和神秘的語調,難以阻遏地描繪那新世界帶來的顫慄──他們沒有神也沒有國王,他們向虛空鞠躬,活在自己的自由之中,從我們緊緊抓住的所有事物裡解脫出來。
佩蒂史密斯在「Amerigo」層疊著熱情與生命力的每一聲呼告,向我們遞送那個新世界的輕盈,讓人渴慕一種純然的交付。我幾乎相信了,相信她遠甚於相信那個世界,相信她所描述的那個動人的世界無非就是她的心靈微型宇宙,遠甚於相信這樣的世界為我們敞開它的天空。若不是她的呼喚與鼓吹,也許我們不會想起,那個世界其實是我們未曾回去過的家園,而不是遙遠的烏托邦。
烏托邦「utopia」一詞,最早由英國作家托馬斯摩爾所創,結合希臘文「ou」(無)與「topos」(地方)的合成意義;然而,「utopia」跟希臘文中的另外一詞「eu」(美好)也有關連;因此,烏托邦意味著「不存在的完美境地」,也就是「沒有地方」是真正「完美的地方」。透過文學、繪畫、雕塑、建築、舞蹈、音樂、戲劇、電影……,所有藝術家在追尋的,正是鑿開想像的裂縫,探索人類生存的異質性與流動性,不斷補述、創造一個未竟的烏托邦。
他們努力勾勒出我們跋涉、再跋涉,苦心尋求後定居下來的空間,就像佩蒂史密斯的音樂與詩歌,是對世間萬物的盤根錯結,是對生與死進行重新上色,令獵豹與羔羊緊緊靠在一起,白日與黑夜都變得光滑。那未竟的烏托邦,就像米蘭昆德拉說「詩歌的使命」,是用一種出人意料的思想來迷惑我們,並使某一瞬間變得使人難以忘懷且值得情不自禁地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