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事物是一種永恆的愉悅:
它的美與日俱增;它永不湮滅,
它永不消亡;為了我們,它永遠
保留著一處幽境,讓我們安眠,
充滿了美夢、健康、寧靜的呼吸。」
我在地鐵裡,一抬頭就看到濟慈《恩弟米安》(Endymion,上引自屠岸譯本)開首的名句。老問題又在心頭冒出來:為甚麼香港的地鐵只有廣告,卻沒有一句半句詩行,文學在哪裡?詩在哪裡?
我在漢普斯特公園(Hampstead Heath)站下車,在站外走了一會就知道,公園比我想像中的大,地圖已經不管用了,獨個兒胡亂行走的結果只有一個:迷路。此時,眼前有一位女士和大狼狗在路途上,我立刻上前詢問,她微笑說大家可以一起走,直到大路盡頭的肯伍德館(Kenwood House)。
狼狗像一隻專注的搜索犬,輕巧地走過一個個泥灘,滿不在乎,牠四條腿都已黑乎乎了,卻有更多原始的野性。如果我們早三、四百年到這裡來,一定是為了狩獵。公園的泥濘爬上我的鞋和她的長靴,我安心地將方向與目的地拋諸腦後,只是互相閒談,這是倫敦旅程的倒數第二天,我已急不及待總結豐足的見聞。
不遠處就是肯伍德館,我們分道揚鑣,輕輕點頭道再見。我簡單地參觀這座大屋,看了幾幅荷蘭畫家的名作,也坐在外面的長椅上,寫了一首詩。後來詩作丟失了,只記得詩中有風箏、霧和樹的意象。
看清楚漢普斯特公園的地圖,我就沿著池畔的一條大路往山腳走。是的,我到這裡來就是要看看濟慈故居(Keats house)。
故居的外牆粉白,簡單而平凡的兩層民房,詩人只是人群中的一個,除了詩作,沒有可以炫耀的東西。住在漢普斯特期間,濟慈寫了六首頌詩,我很喜歡〈希臘古甕頌〉(Ode on a Grecian Urn,下引穆旦譯本),不下於最著名的〈夜鶯頌〉:
「哦,希臘的形狀!唯美的觀照!
上面綴有石雕的男人和女人,
還有林木,和踐踏過的青草;
沉默的形體呵,你像是『永恆』
使人超越思想:呵,冰冷的牧歌!
等暮年使這一世代都凋落,
只有你如舊;在另外的一些
憂傷中,你會撫慰後人說: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這就包括
你們所知道、和該知道的一切。」
在同一天的下午,我從漢普斯特轉往布盧姆斯伯里(Bloomsbury),在大英博物館走了半天。我在希臘古甕的陳列室前站立良久,看著雄偉的眾神如常企立,會飲的男子依然痛快地喝酒,樂師還在賣力演奏,沒有半點疲憊,只有觀看的人,在你面前一個個老去,直至虛無的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