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佛光大學佛教學院院長、南華大學生死學系教授)
有關終極意義的形上思考
傅朗克基於其猶太裔的宗教文化背景,認為不論是在世俗世間一般種種不同的生命意義與生活價值,或是處於生命的極限狀況時,涉及態度價值及其深層內涵,諸如受苦、責疚感與生死無常等等的終極意義,都有其客觀性的神學基礎,有待我們去探索發現,而不是身為人類的我們可以任意創造出來的。尤其是論及生死的終極意義,他深信有客觀的宗教超越性基礎,因此他在其著作中處處提到「無意識中的神」、「對於終極存在或上帝的信賴」……等等,充分反映出其所隱含的西方宗教一神論乃至神秘主義的神學立場。
然而有趣的是,倡導無神論的實存主義大家,當代著名的法國哲學家沙特(Jean-Paul Sartre)卻主張,所有一切所謂的「意義」,全部都是出自於每一個實存個體的主體性意識,依其個別的絕對自由所建構而成,根本就沒有任何所謂客觀性的形上學或神學基礎可言。很明顯地,同樣是站在實存主義的立場,傅朗克與沙特兩人,對於「意義」的「終極性」,觀點大相逕庭。
且不論他與沙特的不同見解,由於傅朗克本人深信,「終極真實」及其衍生出來的「終極意義」不但存在,且有其客觀的宗教超越性基礎,同時他又身為精神治療醫師,因此堅決反對任何方式的自殺或安樂死,認為這種負面的行為等於是放棄了對終極意義的自我承擔,根本就不是解決生死問題的正當或應有途徑。
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又根據實存分析的原則,認為醫師不應該灌輸患者有關終極意義的實際內涵,因為終極意義究竟為何,乃至是否接受終極意義的實存抉擇,都是患者本人的分內事情,旁人無權置喙。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傅朗克的意義治療學,在終極意義的課題上,存在著以上所述的潛在矛盾,然而傅朗克本人並未加以澄清或消解,這就有待我們運用大乘佛學及禪學來化解了。
意義治療學的未來開展
傅朗克曾經說過,精神治療不僅僅是一種醫術,也可以說是一種藝術;它超越了純粹科學而指引智慧之道,但智慧不是最後的字詞,如果沒有人的點潤,智慧也不可能存在的。傅朗克的說法,實在與孔子所言「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站在積極正面的人本主義立場而立論的。
傅朗克在其晚期的論著中偶爾提到佛教禪宗思想,可見他開始意識到禪宗義理的深邃性,可惜他年事已高,來不及好好深入地探討禪宗對於精神醫學、精神治療乃至生死學、宗教學的思維衝擊以及所可能提供的思維靈感。就像絕大多數的西方思想家或學者一樣,他從未對東方思想——尤其是中國的儒、道、佛三家——下過一番苦功。
如果傅朗克曾經鑽研過中國哲學,特別是儒、道、佛三家的思想,他當會了解到,《中庸》所云「極高明而道中庸」,《易傳》所云「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大乘佛學的「生死即涅槃」,禪宗的「平常心是道」,乃至莊子(與禪宗)所倡「無心無念、自然無為」之說,都是建立在「超越世俗世間的高度精神性(亦即道或天命)」與「人間世的實存主體性(亦即本心本性)」的終極合一上面,亦即儒、道、佛三家皆主張有情生命的「超越性」與「內在性」的融合與一體兩面,可以化解傅朗克意義治療學的潛在矛盾。中國哲學思想——特別是儒、道、佛三家——所開顯生命終極意義的生死哲理,實在可以用來開展及深化傅朗克意義治療學的理論內涵與實務應用。
(「意義治療學」引介-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