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自己心臟激烈鼓譟中醒來,呼吸明顯地起伏,過了許久,才發現巴士要下交流道了。又是啪一聲把燈全都打亮,她頓時有種見光死的錯覺,好似剛才自己在夢中醜陋骯髒的行為思考都被發現了。
巴士將抵達終點,車上的旅客紛紛快速打包好行李,她來台北後終究無法適應這樣的速度,她總有種被迫追著走的手忙腳亂,也愈覺得自己像那隻被困住的甲蟲,處在被人厭惡的情境下只能馴良地裝模作樣,因為親暱,所以希望不要被捨棄、期望不要被這座空虛寂寞的城市拋棄,這樣的窘境不覺得好笑嗎?她自嘲。
她提起行李順著階梯往下走,巴士的門開啟,氣流從城市通往原先密封的車體,巴士與城市便驅破為一體,一種更為密封、靜默的空間,她從巴士上所感受的掙扎,長驅直入城市的守護城。她踩下最後一層階梯,專屬城市的氣味逆流而上,憶起剛才的夢境,她的胸口緊緊地一縮,她吞了吞口水,抬起右手,端詳表上的時間,她想,在這樣速度之快的城市,若事物的時間流動失去它原有的法則,進入另一種奧妙、難以言喻的極緩時空錯亂,譬如:時間的逆轉倒流,她能跌落幽黯的異空間中補足過去的遺憾嗎?又或者,應該說她是否從真正地溫順安置在過去那段熟暱卻紊亂的時空嗎?
她愕然發現,時間洪流已將故事逐步改寫,對於過去而言,現在自己是過於陌生的,以致無法接納。這座城市與她之所以如此契合,是因為這城市醞釀著她的掙扎與寂寞,彷若是自己靈魂的縮影。
下了巴士,她走了幾步,停下,忍不住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在螢幕上搜尋好一番,看著W與F的暱稱與兩行發亮的數字號碼在手機螢幕上閃爍,她深思了好幾秒。她到了現在仍然想不太起來W的全名,她只能依稀感受那女孩總是走在她右手邊,她無法想起她們彼此間對談的口氣,怎樣的青春羞澀神情,甚至有過怎樣過於澎拜的情感。而F對她而言像是一種時空的樞紐,分手後,她的人生或許仍走向該去的路途,只是原先一絲細微的差距,時光漫漫,至現今巨大的鴻溝無法跨越,她對於過去交往片段畫面只停留一個:火車行駛中,列車方塊窗框下景色如同老舊電影的捲軸播放地移動,因為年代已久遠,窗外的風景模糊地無法辨析。她甚至開始無法分辨哪個人是W?哪些時段是與F一起過的日子?
細細淺淺的感受緩慢地攀爬心頭,像她小腿肚上時間緩慢堆疊的層層皺紋,一個顫抖,她發現她刪了W與F的手機號碼,停頓兩秒,她將手機塞入早已過於壅塞的包包內。然後,繼續地,在另一台巴士車體內行走,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