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寒冬的夜晚裡,替心識的沃土埋下了滿室的碎玻璃,一地碎光微微閃亮,尖銳著那晚的星光。
雨疏疏的落下來,在山坡上的憂慮因此顯得單純而美好。每一滴雨都是一點記憶的斷片,落在人生的識田裡,栽植一棵棵生死輪迴的大樹。我坐在圖書館的七樓,看著大片雨雲籠罩著中壢全幅的風景,景色在落地窗前毫無止境的漫開。窗外的左斜方曳出一條通往南北的高速公路。往北,直達島嶼的心臟;往南,到達的是我的故鄉,我的心臟。連續幾年在外奔波,屢屢遷徙,除了在花蓮安住了兩年外,其他地方皆以一年的時間告終。卻也因此在每個居住過的地方,留下了各式各樣的自己。無論當下已如何變形幻化,而不同於過往。甚至經歷了種種的衰敗劫毀,吉凶悔吝。仍有故人可以指認出當年那個十七歲、二十歲、二十二歲的自己。
雨好像持續下著,圖書館中的燈光亮麗白新,自幽暗的空間滲透而入。時間彷彿在這一瞬間被凝結起來,綴補了某些心中不為人知的缺漏和空隙。我相信佛家的說法,心識如田。我們在寒冬的夜晚裡,替心識的沃土埋下了滿室的碎玻璃,一地碎光微微閃亮,尖銳著那晚的星光。許多年後,竟也開出了一山的花朵。雨絲細細的洗刷圖書館的落地窗,我在冷氣的催化之下竟欲沉眠,覺得一切靜定安好,便伏在桌上睡去了。
夢裡,我們無畏的組織著星星的布局,在花蓮七星潭的海岸邊,向滿天的星斗汲水。看著黑色的浪潮白色的水花,說:「這是我們遲遲不忍睡去的一晚。」但我們仍堅持跟著浪濤聲數羊,直到睡去。睡去,夢就醒來。宛如莊周夢蝶,分不清在圖書館睡去的自己是夢,還是醒。雨也已經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雙連坡上一貫的風,我離開圖書館,信步走在百花川旁的木質步道上,回想剛才的夢,夢中好像有些影子,在影子裡,有多少的成分是真正的現實,又有多少的成分,是我理想中、虛構而出的。
確實,在醒與睡之間來回,遊走於現實與虛無,是有那麼一點辛苦,且有一種已經迷路的感覺。彷彿累世輪迴的元神,靈魂的一份子,已經甘願安居於迷宮之中,並且非常高興,高興自己曾經為你迷了路。
時間過去,花蓮七星潭的海浪依舊,深藍色的海潮鋪在天際之下,我曾在那裡為你數算星宿的名字,數度跌撲的海浪,沖開記憶中陰鬱的天空,在生活的瓶頸底下,記憶是不斷被我們挑選過的花石,磨去稜角,只剩下渾圓完好的形狀,以致於即使脫鞋站在海岸上,漫步其中,也可以不被畫傷,日子彷彿靜好安穩。站在松園別館聽松濤聲響,任風游移而過:「真的好像海吶!」是的,只要閉上眼睛,說是海,那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