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和樹 貓及星子

黃凱筠 |2012.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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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湛藍得如海洋,卻一點風也沒有,也許是航行到馬緯度無風帶了。他望了望窗外後便走出宿舍,這種水手般的生活,轉變的好像只有時間,時間總是自船邊嘩啦嘩啦而逝。越過校園操場,風偏好棲息於這個稍廣闊的空間;少了雨水的滋潤加上人類的踩踏,操場中間明顯地形成一條小徑,在貧瘠龜裂的蒼白土地,幾株小草仍奮力地與命運對抗,風輕易地揚起沙土。

他想像自己是個流浪的旅人,正爬涉寥無人煙的荒原,一邊想念家鄉豐富的雨水,那是四季不缺甘霖的好地方,總有江南輕柔多情的細雨,也有東南亞午後豪邁的大雨,禾苗、鷺鷥、青山總是悠閒地在水田中欣賞,欣賞圳溝淅瀝淅瀝地把清水送進田中。而風仍然無情捲起塵土,帶走它們離開土地,如同帶走他離開家鄉,他繼續著旅程──風、塵土以及一些思索。

在這漫漫的荒原中,只聽到心底的聲音,因為靈魂開始與旅人的他靠得很近很近,他不得不與心靈進行對話,談論彼此、周遭的一切,還有過去與未來。而這樣的對話他喚為思索。

流浪者的他,越過了廣袤的野地,幾千里幾千里。仍未找到目的地越過操場。





他繼續走著。路邊一株山櫻開得燦爛如火,火炬般的放射春意,並且神氣地訴說自己的存在,當然,成功吸引幾乎所有人的目光,而他也不例外,不禁地看了幾眼,卻感到隱約的厭惡,鑲著粉紅色的厭惡感倏地從胃攀升而起。他開始幻想自己是一棵樹,絕不是山櫻之屬的一棵樹。

路旁的一棵樹,像小葉欖仁般,長得平凡而不特別茂盛卻也不稀疏,春日該發芽時發芽,新芽常小得不起眼,秋季該落葉時落葉,落葉也落得不怎麼瀟灑。他放不出櫻梅那種秀雅的花朵,落不下楓槭那樣詩意的葉片,更結不出松榛那般精巧的果實;每天,行人總是會見到他,一棵很盡職的行道樹,總不會令人留下任何印象。當人群無視的走過,身為一棵樹的意義該是什麼?他有些傷感,在人群走過後落了好幾片葉。

他也曾幻想過,自己若有美麗的花朵點綴,一定能吸引許多目光,成為眾人焦點所在,但花謝後呢?花落後呢?只聽得自己無謂的嘆息;幻想自己有著紅通通的落葉,蕭瑟地在西風中不停落下,情人們攜手望著他,沉醉於浪漫的秋季,而當枝頭上最後一片葉兒落下時,只剩得光禿禿的枝杪,留下寂寥朔風的幾句寒喧。而身為一棵平凡的樹,其實很好吧,他想。不為了人們或者鳥禽而生存,盡力地吸取著陽光、雨水、養分,只是為了──身為一株樹。

他只將目光投向山櫻旁那些,與他一般平凡的行道樹。當風雨來襲時,粉紅落花碎裂的緊黏地面,而只有他見到,那些樹正堅毅地搖曳著最可貴的生命剪影。





他繼續走著。人群愈來愈擁擠,閃爍的車光搖動著每個重疊的影子。海浪般的人與車,一波一波此起彼落,他像立於汪洋中的小島,迴旋的海水,強力地擁促他隨著海流的方向前行,但他奮力選擇自己的方向前進,默默低頭地開出一條通往路旁巷口的小徑,途中還歷經許多碰撞踩踏的考驗。

他想像自己是隻白底褐色的花貓,蹲立於巷口的圍牆旁,靜靜的看著遠方,透視過層層人群的遠方,那是充滿靈性與自信的眼神,一點也不畏懼人群各樣的眼光或者漠視,舔舔自己的趾爪、尾巴,再慢慢的起身,跟著自己輕盈的節奏,率性走入無名小巷,夕陽餘暉映著他輕擺的身影,有時他會佇立在一旁,仔細望著牆角的青苔,撥弄毛茸茸的綠意,行人有時停下來看著他的舉止,「喔!真是無聊的貓咪喔!」但他從不理會人們的話語,繼續玩弄另一株酢漿草,或追著尾巴打轉兒。有時他輕巧的跳上高高的圍牆或者屋簷上行走,開造屬於自己的各式路徑,不需要接受路標的指引,也不需要項圈的累贅。

他多希望自己是隻白底褐色花紋的貓,不被各方的眼光拘束,漫遊在自己的世界,踏出專屬自己一步一步的腳印,只為追尋一隻最喜歡的小粉蝶。





他繼續走著,設計出專屬自己的路徑,經過無數迂迴的巷弄,回到了宿舍。夜晚,在城市裡很難找尋星子,除了不可避免的雲層,還有許多灰黑的高樓以及霓虹燈光的遮蔽擾亂,最重要的是還要找到一扇角度絕佳的窗子。屬於夜晚充滿靈性的靜謐被拒絕於宿舍外,或者城市之外,他躺在床舖上,試著遠距感受夜色的深淺,並且幻想群星運轉於宇宙間,緩緩的運轉,月亮亦是,由近而遠,由遠至近,演奏著宇宙樂章的漸弱與漸強。

他幻想,自己也是其中一顆正在運轉的星,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孤獨自轉,徐徐地依著軌道在遼闊的宇宙間緩緩運轉。有時他被黑暗完全的包覆,幾乎看不見一絲光明,只有無限的黑暗蔓延著、包圍住他;有時他卻能照亮黑暗以及其他小小的星球,即使在短暫的一瞬間。他正練習閃爍自己的光芒,即使自己的軌道呈現如此細長的橢圓狀,常與其他運轉快速的星體交錯而過,極少交流。但他知道,在遠方一定也有顆小星球,也正練習閃爍光芒,一樣有著相似的軌道,他們都是等待吸引彼此的星球,他們會將一樣鵝黃色的光輝,照耀著對方,互放暖意與溫光,像是宇宙間點染彼此的小燈火。他們以微弱的光線照亮對方,緩慢的在互繞的軌道轉動,即使在地球上見不到他們稀弱的亮光,但是在彼此的星球上,卻可以感受到最溫暖最美好的明亮。

他期待著那顆充滿暖意小星球,想像著那樣可愛的光芒,而微笑了起來。於是,他漸漸帶著笑入睡。

異鄉求學的他,夢見了旅人、行道樹、花貓還有小星球,他仔細地以筆墨將它們拓印成紙上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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