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丈要火化了,一切就像他的病情一樣,讓人措手不及。
就快到老師家,心裡想著等會要怎麼面對兩個崩潰的女人,「媽,建宏哥來了!」老師從內房走出來,是瘦了些,看得出來這陣子過得很辛苦,上過香,老師交待了些瑣事,就跟女兒出門到火葬場辦理後事,留下我獨自守著師丈的靈堂。四個小時後,老師捧著師丈的骨灰回來,客廳裡坐滿了師丈的親友,老師開始向大家訴說師丈最後彌留時的情景:
師丈是半躺著的,與老師四目對望,眼神無比溫柔,老師不斷訴說著從十幾歲相識、相戀、結婚、生女以來,種種相依相守的共同記憶,像翻開一頁一頁光陰的簿錄與師丈一起溫習,也沒忘記叮嚀師丈,安心跟著阿彌陀佛的聖光走,女兒還在路上,師丈的手無力地搭放在老師的手背上,這隻虛弱的手,居然還能在數天前寫了卡片,要送給過母親節的老師。
女兒趕到了,讓爸爸另一隻手放在自己手背,另一本父女獨有的回憶簿,也在病床前展開來,那兒有三十年來一位好爸爸對女兒的悉心照顧,以及女兒對父親的無盡感謝。家是他們三個人今生最富有的資產,而此刻他們要離別,離別應該在月台,在碼頭,在機場,在所有可以說再見的地方。
最後,師丈左手是老師,右手是女兒,用盡所有力氣,突然雙手一起用力一握,便氣散離世。那一握,千言萬語,老師說,那像在說今生的溫馨記憶我都記得,像在說我好愛你們。
師丈走時意識還是清醒的,拔去氧氣罩的時候,他女兒呼喊:「媽,你看,爸爸在笑」,他是帶著滿足微笑走的。
「他臨走時看著我的眼神充滿溫柔鼓勵,像在對我說小女孩長大了,你一定能夠的,我生生世世都要再去尋找那眼神。」老師說。
師丈因為胃癌而切除部分胃,已是五年前的事了,「五年來,我們是最合作的患者,化療、生機飲食、標靶藥物,只要醫生說什麼我們都百分百照做。這個玩笑開太大了,我差點跟菩薩翻臉。但師丈走得如此俐落安詳,菩薩終究知道我們。」當把所有焦點都放在胃癌上時,居然有個叫肝管癌的,慢慢地鎖定師丈,老師從不敢相信,無法接受,崩潰,面對,再崩潰,最後只能希望師丈不要受太多的苦,臨終時,老師懂得給師丈這一生他最珍愛的東西,讓他微笑撒手。
那天回家途中,收音機傳來江蕙唱的〈家後〉,我心裡想,也許這就是師丈跟老師相互之間的告白吧!師丈離開了,但他成就老師今生無換的美好回憶,也圓滿了一個好爸爸的形象。
雖然我心中盡是不捨,但就像師丈放大的遺照一樣,就是那麼清楚的在跟大家說:我沒走遠,只是換個形式守護家、關心大夥。
師丈,謝謝你!我生命這堂課是你來啟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