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相信,我在心中供奉的一念虔誠,會讓媽媽入夢來探詢,然而,不眠的夜,媽媽怎麼入夢?
刻意睡在她的房間。清醒的夜晚,聽見熟悉的咳嗽聲自耳邊傳來,再聽聽,什麼也沒有。聽見拖動餐椅的咯咯聲,起身察看,一屋杳然。
三百六十個日子過去,夜裡逐漸能入眠,媽媽憬然赴夢。場景依稀是北斗,我們文苑新村的家。我正短衣短褲,躬著腰,擦拭通往二樓的階梯。邊擦邊想,媽媽去哪了?是上街去,還是在許媽媽家聊天?
倏的,就見媽媽站在客廳中央,背對著我。什麼時候回來的?一點聲響都沒有。她急急朝院子走去,彷彿聽見誰在門外召喚。紗門唰一下拉開,又啪一聲彈回。我用力呼喊,聲嘶力竭的呼喊,這麼順口的「媽媽」兩個字,就是發不出丁點聲音,只是乾嚎,眼睜睜看著她的橘色上衣、灰色七分褲,摻入一片金光,模糊的消溶在燦爛千陽下。
媽媽很少入夢,那是她過世一年來,我最慟絕的夢境。
她用自己的姿態瀟灑離去時,不曾許下來生重逢的誓言,一如在人生舞台演出最後一齣戲碼時的優雅謝幕。千古人生,我們都只能切入一瞬,八十九年的繁花夢露,六十二年的母女相依,最終也只能換回一場訣別。
思念綿密,宛如湘繡。發作的時候,買一杯媽媽最愛的珍珠奶茶,跳上車,漫無目的的在市區恍神,在腦海裡咀嚼不再有的容貌舉止。我盲目期待死亡的復生,然而,悲傷不斷的從過去累積到眼前,襲捲我一起滾向未來。我驚懼地注視它,再不堅強振作,痛苦只會無限延伸,將我吞沒。人身難得,我願意就這樣下去嗎?
一個人孤獨反覆的哭著,摸索著爬起來,面對清冷的窗口整理心緒。散步、曬太陽、抄經、聽音樂、看勵志性書籍。復原沒有想像中容易,疲憊與憔悴讓人一眼看得出,但是樂章已經輕輕揚起。
新的一年來臨,重新期許自己,用眼淚清洗鬱積之後,生命的花瓣要一層一層的舒展,讓所有季節都是香的記憶。今生的緣雖留不住,但刻鏤的永遠是最真實的不捨與感動。悲傷,只是春天寂寞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