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圖/王芳誼
很久很久沒有你的消息。沒有去探聽,也沒有去臆測,只是讓我們之間的空白這麼乾淨的懸掛在它該有的位置,對,你不用驚訝,我不可能忘記你,更不可能不在心裡面留一個位置給你。
現在我想把它拿下來,仔細地,再看一看。如果姑且把你在我生命裡的出現具象成一幅畫好了,這幅畫空白的面積正好和有色彩的部分是一樣的長度與寬度。而那道區分的界線幾乎是乾淨俐落。不,或許的確有一點點筆墨不可避免的暈染,只要我靠的夠近就可以看出來。
所以,你會生氣我這麼做嗎?擅自重新檢視「我們」,對,「擅自」。雖然我曉得這一切想來近乎可笑,但我真的無法否認,這幅畫是「我們」一起完成的,我沒有辦法獨占,更不可能自己為它上色,這就是為什麼我能任由空白在這十年來一直是空白的原因,因為它就只能是空白,沒有別的可能了。
我們認識的時候才小學五年級。我發現你偷偷喜歡我的時候已經快要畢業。就是那天放學,值日生的我站在講台上擦著黑板,然後我轉身,看著你翻揀抽屜裡的書,一本一本快速拿出來看,有些收進書包,有些放回抽屜,你扣上書包上兩顆銅扣,起身,懶懶地用一隻手把椅子一扭一扭地靠上,另一隻手上有一把藍色的雨傘。你抬頭看黑板上的鐘。然後你看到了我。
那個時候我才終於相信,你最好的朋友告訴我的話。他說你從以前就喜歡我了。
我們這輩子沒有當面講超過五句話。但很多時候我閉上眼睛,就是你那天放學收書包的樣子。我們寫過小紙條嗎?沒有。我只有小學畢業那天你送的唯一一張卡片,和一條很便宜卻亮晶晶的項鍊。是你最好的朋友親手拿給我的。
然後你寫了第一封e-mail給我。那個時候還在用撥接,上了網電話就不通了。是奇摩的信箱,還沒有雅虎。從那天之後,我總是在登入帳號密碼的時候開始心跳加速,盼望看到收信匣那欄旁邊有個括弧,裡頭寫著我有多少未讀信件。當發現那些未讀信件只是些美麗的ppt和有著長長轉寄名單的溫馨小笑話時,我那天便一口晚餐也吃不下。
因此我為你設了一個信件匣,凡是你寄來的信,都會自動分類到那裡面。很好,很方便,只要我一登入信箱,如果那個屬於你的信件匣沒有顯示任何未讀信件,我就直接拔掉網路線,下樓喝一大杯冰水,然後出門騎一趟腳踏車。
這就是我們小學畢業那年暑假共同的唯一的回憶。我從e-mail中你少少的幾句話裡,得知你去了哪裡,遇到了哪些人,就這樣。而我把寫每一封信的過程當作一項神聖的儀式,反反覆覆校對,檢查措詞妥不妥當,揣測你看到每一個句點時的心情。所以看完你的信時我總是很失落,因為彷彿你從未收過我的信一般。你的每一封信都是重新來過。
重新來過什麼?
我記得有兩三個禮拜你音訊全無,我寫了狠狠的幾封信,說我知道你累了那既然你不想再回信,那就不用再寫信給我了。寄出去以後我就撲到床上大哭一場。
後來我忍不住,打給你最好的朋友,我迂迴地讓他知道,我認為你不喜歡我了,因為我寫了e-mail給你你卻不回。然後隔天我就收到你的信,你說你總是要等店裡的客人都走了,你才能洗頭(你的母親在經營家庭理髮),你覺得很不開心。
然後我們就一如往常地回到一天一封信的日子。
幾年後我才知道,那兩三個禮拜你和你母親大吵了一架,因為你們家的網路撥接盒壞了,你想要一台新的她不肯。在那台新的網路撥接盒來之前,你每天會去附近的網咖待十分鐘,寄一封信給我。
這是你最好的朋友親口告訴我的。他告訴我的時候,國中都要畢業了。
剛上國中的幾個月,你申請了一個MSN帳號。而因為你的關係我下載了MSN Messenger。很不習慣,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兩個望著偌大的對話視窗,久久才吐出一句話。喔,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誤會你,說不定,你其實在忙別的事,所以才不怎麼緊湊地在回話。我倒是真的一直盯著螢幕很緊張,打了五個字,刪去三個字,再重新打一次。後來習慣了就好多了,你說你只有禮拜四晚上有空,因為其他天要補習或者你母親不准你上網。
每個禮拜四,我就會在學校用零碎的時間,偷偷把今天的作業寫完,該念的考試念完。回到家後搶著添飯,我把自己的那碗添得特別少,吃完了飯,舀一瓢湯,就端著碗從餐桌走向洗水槽,這趟路上我已經把湯給喝完了。
然後我連上網路,登入MSN,等待。
有好幾次我等了兩三個鐘頭你才出現,我對話的語氣裡充滿委屈,然而你一點也沒發現,所以我開始在一登入的時候就把自己隱藏起來,等到你也上線了,我計時五分鐘,然後才把狀態轉為線上。
這個習慣到現在還是如此,我總是在登入前將狀態調為顯示離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