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右老的字伴我很久了，家裡也並非沒有色彩鮮麗的圖畫：任伯年的花鳥，藍帶淺紫色的花卉畫在褐色的絹底，山石樹木都用淡墨勾勒，並不濃豔；呂鐵州的荔枝圖，紅綠相間的飽滿與新鮮，很是富貴氣息的。還有那嫣紅的荷花與鵝黃的秋菊──然而，每當想在案頭牆上，掛上一件百看不厭的作品，那種能經得起時間考驗，經年累月不被遺棄或汰換掉的；那種能不被主人的狎暱觀玩而喪失其神祕底蘊的，選來選去，只有右老能當之。

這倒是件耐人尋味的事情──書與畫，孰美？

黑白相間，不比五色炫麗的奪目色彩更吸引人，然而那充滿色相布局與物體描摹之美的圖畫，久視之，反倒讓人心有旁騖。不知道是因為老子五色令人目盲的暗示，還是自己對於顏色的挑剔。對於畫的感覺，是那種可以置於餐廳或臥房等視聽娛樂場所，卻不宜放在廳堂或書房，需要凝神專注或莊嚴肅穆的地方。這或許是一種個人的偏見吧！ 但我很早發現書與畫的不同，在於其所渲染出的氣氛；恰如吟哦著詩與賦那般的簡淨與富麗，同有著節奏與韻律，卻如琴鍵的清響與提琴的旖旎，風光大不同。

當一件作品掛上白牆，散放出她的節律，也同時賦予這空白的場景一些相當抽象的意義。而人類總是需要許多不同的布置來表現自我的情思與嗜好，這些藝術品的價值彷彿不是獨立存在的，因為他們總是需要被展示。需要被挑選出來放置在相應的情境當中，才能發揮其作用。而那些被供在博物館中的藝術品則另當別論了，但其差別也只不過是，他們是為了被展示而展示著。我想，這處境並不比那些居家親近人類的情況要好，頂多他們可以這世界上活得久一點。但那種與某人朝夕相對，傾心相待的禮遇是不會降臨在他們身上的。

雖然各種藝術品各有擅場，但我還是獨鍾於黑與白這種簡單的色彩。那是因為，這兩色之間的變化不是一眼就能看穿，她需要你細細的琢磨端詳，她需要一種挑剔的眼光與不輕易放過細節的審美能力。而當你發現了黑白之間竟可以有無盡的可能存在，你便因此而耽溺於這既單純又繽紛的世界裡了。

她是那樣簡單，又端的不可思議。

每當伏案久之，牆面上那張右老的筆墨便從容地攫住我下意識的倦怠與游離，從書本裡繁瑣的文字邏輯與喧鬧的情節裡離開，到另一個不需要思索的直觀的世界。那些雄強有力的筆跡與墨塊，大小不一，奇形怪狀的既不具物象與幾何意義的圖形，可以讓我複雜的臆想與思緒，閒置於一片空白之中，而絲毫不會干擾你的視線與覺知。

當黑色的線條在白色的領地上馳騁，光是被那些黑色的墨跡占領的，除了你的目光之外，還有心與意識的跟隨──那些起伏跌宕與高低綿延，停停走走的頓挫，像是山行一般的崎嶇蜿蜒，令人目不暇給，卻也有種種意想之外的驚奇。而這種凝想神遊，並不因為你熟稔了她的路徑與察知每一個細節後而殞落了她的曼妙。

你會欣然發現，這種觀賞，一直在一種不斷發現的認知當中，隨著你的心境觀照，注意力與焦點的轉移而不斷變換著，似乎是與時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