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暈眩好很多了，只是……。」八十五歲的程老先生，在我幫他看診完畢，要離去診間前，突然皺著眉頭、眼神散漫、聲音無力地說：

「周醫師，我最近有一種感覺愈來愈強烈……。」

「什麼感覺？」

「我─感覺活著沒什麼意思，每天都想早點去……。」

「你太太呢？她知道嗎？」

「我老伴在幾年前已經過世了，要是她還在就好了…」

聽到老先生有輕生的想法，我趕緊請原本已經走到門口的程老先生，再回來坐下。後來經過一番了解才知道，原來程老先生在六十二年前，從大陸來台灣時，都是程老太太一路跟著他，幫他忙裡忙外、相扶相持了六十年。如今三個兒子各自擁有一家工廠，連孫子輩的也都大學畢業，在各自的領域發展。

「你現在每天都做什麼？我是說，一天中有哪些活動？」

「唉，每天就是到佛堂，跟我太太上個香，也沒什麼特別的事。」程老先生毫無生氣地說。

「兒子跟孫子們呢？你們有沒有住在一起？」

「有是有，但是大家都很忙，生意都做得很大。」

「你一定很想念夫人，尤其是她從年輕，就跟你同甘共苦到老。」

「我真的很想念她。」老先生皺著白眉毛，眼角流下了眼淚。

「您現在好希望、好想她若是能在身邊，就算只跟您講一句話，或者聽您說一句話，都不知道有多好。」

「嗯！」老先生點頭。

「伯伯，我跟您說，有一個方法。」

「喔？」老先生擦了擦眼淚看著我。

「您每天到佛堂，跟您夫人上香的時候，要記得不只是上香而已，還要跟夫人說話。」

「怎麼跟她說話？她已經不在人間了？」

「跟夫人的照片說話啊。」

「說甚麼話？」

「我想這個月，您先跟她說四件事。」

「哪四件事？」

「第一件事情，就是跟夫人說謝謝她，謝謝她這一輩子的恩情，就算到現在，您還是每天都很感謝她。」

「嗯……。」

「再來就是要跟夫人說對不起，我想您當初，也許有來不及跟您的老伴說的抱歉。」

「有，有很多，這輩子我只讓她陪著我吃苦，唉！等到可以享福時，卻只顧忙著帶她看病，沒想到病況急轉直下，到最後已經沒有時間說了。」（上）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大附設醫院神經內科醫師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