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們共事十年。十年的時光，曾在山上一起喝酒看月亮，曾在海邊踩著浪花比賽唱歌。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安安靜靜，在淡水榕堤邊，看著餘暉慢慢融入水間。

人生無常，我們都知道；只是無常發生時，我們這樣茫然，像在作夢。上個月，我倆在日式料亭對酌，開心祝福妳新的工作就在父母身邊，離鄉多年，你終於可以承歡膝下，把工作與父母同時擁入懷中。上一周，我輾轉換車來見妳，夕陽下一把大悲米，妳說：「等我爸好起來，我每天用大悲米熬粥給他吃。」

這每一粒米，都持了一遍大悲咒；我持咒多日的米，一半給妳的父親，一半給我的父親。妳問我：「你父親狀況如何？」我笑一笑，想起父親開朗豁達的樣子，不知該說的是病情還是心情？

我父親的病情，醫生開刀後決定不處理。心情啊，我爸每天都高高興興的，吵著要吃英雄餐，就是喝酒吃肉、還有美人相陪的英雄餐。他看見我在他的飲食裡加大悲米，就說，乖女兒，你把這老米酒也念念大悲咒吧！

妳聽後，微微的笑。這些日來，我們談起彼此，多是眼中一滴微微的淚光，但今日淡水的餘暉與波光，太像哭紅的眼眶，淚光成了水面上的一波潾洵。

只是，有一點遺憾……，多年漂泊離鄉，這承歡膝下的時光，是多年的盼望；眼看就要開展，卻因為小小的咳嗽，造成永離。我們都知道無常，只是真來時，著實令人承受不起。

今天，是你父親頭七的日子，而下周，就是父親節了。你把大悲米，每日一粒供在父親的照片前：想起小時候回鄉下親戚家，妳騎三輪腳踏車在場圃前繞圈圈，父親手捧著一碗飯站在定點，妳騎一圈來到父親身邊，含一口飯再騎一圈，鄉下度假的時光，餐餐如此。看妳供米時虔敬的神情，我似乎看到自己，失怙的悲傷也因妳而決堤；在這一場與父親的告別中，我的眼淚如洪水般洩去，我知道我已更有勇氣，去面對未來的自己。

離開這花海的會場，我從關渡的岸邊，慢慢走向淡水。正午的太陽燦爛耀眼，威猛穿透大樹，即使在樹蔭下遮遮掩掩的走，仍能感受陽光的溫度；我細數腳步，這樣的節奏恰巧能夠從容，我想看夕陽，看那餘暉的色彩，這樣溫柔而豐富，不知不覺融入夜晚的星空。父親，您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永遠照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