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之後,蓮花開了。
當一群白鷺鷥落在遠處的一棵綠色油桐樹上時,好像一場早來的寒雪;黃小鷺、栗小鷺與磯鷸、鷹斑鷸、鶺鴒都湧向蓮花田的夏天,鷺鷥以一種靜穆莊嚴的姿態,在蓮花園裡覓食;遠方,紅胸反嘴濱鷸以一隻腳,深入泥濘的水田打起盹來,而附近的白腹燕鷗、白翅黑燕鷗可能因為我們跫音的騷擾而受了驚嚇,急忙拍打著翅膀,啪啦啪啦地飛向天空。
蓮花盛開的季節,蒼穹是熱鬧的。為了拍攝蓮花的寧靜與樸實,繞了許多遠路,終於在遠離塵囂的村落歇腳,這裡沒有壅塞的車陣與喧嘩的遊客,只有離開水面的蓮花在一片爛泥的水田中,支撐著一個夏季的豔麗。
蓮花園的主人到田裡忙碌去了,小男孩說,我去叫他。說著說著就跑開了。我們尾隨著小男孩來到了蓮花田時,小男孩將雙手置於嘴前,拱成喇叭狀,面對著空曠的蓮花田,拉開嗓門,以福佬話喊叫著——阿爸,人客來囉!阿爸,人客來囉!
沒多久,我們就看見穿著背心與短褲的男子,從一片翠綠的蓮花葉中鑽了出來,手上握著一束含苞待放的蓮花,看到了我們,笑盈盈地緩步靠了過來。此時,蹲在田埂上的小女孩,靈巧地取出蓮子,扔進已經半滿了的膠桶裡,微微抬頭看了我一眼,胭脂般紅潤的臉頰浮現幾許羞怯,只有那位小男孩如蚱蜢般在田埂上跳上跳下,一下子就跳開了相機鏡頭的焦距。
現代人願意靠蓮花、蓮子、蓮藕過活的人很少,因為生活清苦。然而,當蓮花開了,生活有了著落之後,中年男子臉上的笑容更密實了,豔陽照在他黝黑的肌膚上,反射出蓮子般的顏彩。
聽說我們是新聞記者,樸實的男子開始學會沉默,也一直迴避鏡頭,小女孩也把頭垂得更低了。彎下腰,我蹲在小女孩身旁,順手剝起了蓮子,希望能近距離接觸更柔軟的心靈。
「這些年來,禮佛的人多了,新鮮的蓮花一大早拿到市場叫賣,一朵三十,二朵五十,很好賣。」
「蓮子呢?」
「蓮子就自己留著吃,用火烤一烤,可以烤出像花生一樣的香味。」
小女孩說著說著,頭垂得更低,看著那雙沾了泥巴而灰汙的腳。她不在乎灰汙的腳,在乎的是我一直問個沒完的問題。
夕陽下,中年男子笑得十分燦爛,假寐的紅胸反嘴濱鷸拍著翅膀飛起,在不遠處的一座佛寺的天空盤旋。虔誠禮佛的中年男子租地種植蓮花,已經有三年了,該如何面對路人順手摘花的事實?
「花很多,就讓他們摘吧,剩下的就是我的。」
男子笑得十分燦爛,一如盛開的蓮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