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常聽家父講述他少年時在廣東海豐縣故鄉打鳥放牛、上樹掏巴哥窩、操船在大海捕魚等往事,總是聽得津津有味。我們考上大學後,家父才真正透露他一生最心酸的往事,原來他隨先祖母嫁到繼祖父家中,自認是「拖油瓶」,心中有難以掙脫的傷心。
我與家兄才了解,家父是「有故事的人」。我們又認為,拖油瓶是中國封建時代的錯誤觀念,希望家父把他的一生寫下來,留給我們後代子孫,了解我家台灣「初祖」奮鬥不懈的事蹟。
家父動筆了,歷時二十餘載,寫出一部橫亙半世紀、刻寫華人兩岸三地四個社會的厚厚作品,令我們大吃一驚。
家父一筆一畫寫作初稿,前前後後稿紙積累「等身」。民國七十九年我退伍後,家父花了五萬多元,要我購買IBM 286電腦,把草稿鍵成電子檔案,歷時三年有餘,電腦也升級到486,終於完工,總字數竟超過九十萬。我終於了解在那個中國悲劇不斷的時代,家父是如何一步一血淚地走過來。往後近二十年,家父不斷刪修潤飾作品,精簡為五十多萬字,有感於那個時代無數生命黯然瘖啞,於是把刻寫同輩人傷痕的作品,定名為《熙攘之間》。
美國名人畢爾斯曾戲謔地定義說:「歷史,屬名詞。敘述(大致虛假的)許多事件(大多不重要);事件係由統治者(大多是無賴)及軍人(大多是傻瓜)所挑起的。」
現代英國歷史學者莫里斯則說,「長久以來,人(依英國史學家所指,是上流階級男人)占據歷史故事的程度,讓歷史與貴族傳記簡直難以區分。到二十世紀,狀況有所改變,歷史學家把女人、較低階級男人及兒童,都納入『人』的範疇,他們的聲音也加入歷史故事。」
時光進步到二十一世紀,撰寫歷史的權力不再由御用文人專擅,而且大家經常發現「尋常人」寫下的故事,往往更貼近芸芸眾生,反映名利場外,還有更遒勁的生命。《熙攘之間》有形形色色的人群、廣闊的海洋與絕不蒼白的事跡。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亙古景色,總要有白髮漁樵來慣看秋月春風,才顯見「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曠達從容。《熙攘之間》不歌頌將相王侯等浪花淘盡的英雄,而是另一種往事絕不如煙,真相也不朦朧。
——代序《熙攘之間》、甯文創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