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科診所的年輕助理小姐帶我到到X光室裡面的椅子上，她給我套上一件厚厚的有顆牙齒寶寶的圍兜，讓我看起來像個傻呼呼的幼稚園的小孩。

她說：「請伸出你的右手的食指，比著1…」我乖乖的照著「幼稚園老師」的指示做出了「1」的動作，還不忘裝可愛。我猜想這是表示我要拍的「第一顆」牙齒，過去拍電影時偶爾忘了帶打板也會用這一招。「不對，要橫過來。」老師糾正說。於是我將「1」變成了「一」，難道要我表演刷牙？「把手指伸進嘴巴裡。」老師繼續發出指令。

電腦世代的小孩似乎只能這樣按著步驟發出指令，她無法用簡單的語言表達她到底要我做什麼。我一臉茫然的望著她，我真的不知道她要我做什麼。如果真的是在讀幼稚園，可能一巴掌就下來了。直到她在我的嘴裡硬塞進了一片黑色的感光片後，我才恍然大悟她其實是要我用我的手指去壓住感光片，可是她又說不清楚要我壓住那一顆牙齒，我只能用手指在嘴裡滑來滑去。最後她換了一種方式，她用一根木夾先夾住底片，然後將整根木夾塞進我的嘴裡，還好我的嘴巴夠大。我們就這樣折騰了很久，直到年輕的女醫師等不及了走進來，三兩下就弄好了。

我坐回可以平躺下來的椅子上，一張大大的面罩覆蓋了下來，只剩下嘴巴和牙齒是露出來的，年輕女醫師就像面對一個牙齒的活標本般，用尖尖的探針逐顆牙齒仔細檢查著，她不停的念著一些數字要助理記下來，像是在報告股市開盤後各股的價格。我腦子裡跳出許多的念頭：「當年考大學聯考時我可以進牙科的，上次的高中同學會裡一堆牙科醫生都還沒退休。從前固定給一個年齡和我相近的牙科醫生看牙齒，他從來沒用過任何測量儀器，直接就洗牙齒或是清除齒石。現在的工程怎麼變成那麼浩大？」

助理似乎又犯了錯，醫生用橡皮擦著那些錯誤態度，溫和的說：「怎麼又忘了？才剛剛教過的。」

戴著口罩和眼鏡的年輕女醫生拿出一張彩色的牙齒圖鑑，開始向我講解牙齒的結構，並且也向我詳細報告我的每顆牙齒的狀況，我有點被她驚嚇到，是受寵若驚也是膽戰心驚，面對「真相」真是很恐怖。從此，我每周就要去向她報到接受治療。第一次治療前她將她的「活標本」先塗上了紫色的染料，當我漱口許多次後那些紫色的染料還遍布各角落讓我像個吸血鬼。她告訴我說，被染色的部位就是表示要治療的部位，然後我就被上了麻醉藥，瞬間半邊臉失去了知覺，連漱口都很困難，這時的我更像是活標本了。女醫師在我失去感覺的齒根上用力刮著、刨著，像是在一排古城牆底下拚命的挖掘，尋找前人的遺跡和古董。

原來「失去感覺」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其實此時此刻我應該是非常疼痛的，可是我沒感覺到一點點的疼痛，我終於懂得那些要藉酒澆愁的人為什麼要靠麻醉自己來逃避痛苦了，或許，真的很痛。我到底是不曾有那麼痛過，或是我用強大的意志力克服了那些痛？也或許是，我早就有一種讓自己失去知覺的機制，來面對人生曾經有過的痛吧。

離開牙科診所後我騎著單車穿越馬路，疼痛的感覺終於一點一點的甦醒了。

（本專欄每周一刊出）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