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一星期後，阿發伯病情惡化，家屬幫他從加護病房辦理臨終出院，留一口氣回家往生。阿發嫂一路握著阿發伯的手，低頭哀怨唸著：「唉，早知道就聽你的話，早點讓你回家，唉，早知道應該聽你的…。」

隔天阿鴻無奈的跟我說：

「想到阿發伯一個人孤孤單單待在加護病房，每天只能在會客時間跟家人短暫的見面，而且每次入加護病房人數又受限制，但阿發伯的時間又一點一滴流逝，直到最後，只有一堆醫療儀器環繞身旁，與尖銳嗶嗶叫的警鈴聲反覆響起，讓那些冰冷的儀器陪著他走到生命盡頭，真讓人不捨啊。」

「想想一個癌症末期的老人，到底是控制感染較重要，還是準備善終比較重要呢？」我故意問阿鴻。

「大家都知道當然是同時進行會更好，但面對病人生命的有限，二者必須取其一時，對這樣一個高齡癌症末期的人，我覺得優先準備善終，轉到安寧病房比較適合啊…」

「雖然現在以阿發伯的例子來說，是事後諸葛亮，但這也是無可奈何。因為病人跟家屬，做醫療決定之前，都會聽醫師的意見，只要醫師說：等感染控制好再說，家屬大部分都真的會像阿發嫂這麼做。」

「只是，病人的生命就這樣流逝了，而家屬的遺憾也無法彌補。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不再讓這種遺憾的事情發生呢？」

「最近有一份報告說台灣人民的死亡品質，在世界上排名第十四，可見除了『生活品質』，現在連『死亡品質』也漸漸受到重視了。我們要強調一個末期病人，『死亡也要像生活一樣有品質』，叫做『死亡品質』。」

「對，家人假如無法正視末期病人的臨終階段，逃避並忽略『死亡品質』，就會像阿發伯一樣無法挽回，喪失與家人共處的時光，在最後走得不溫馨。」

「真的很遺憾，人家阿發伯自己在死亡前一周都已經預告：要走啦，要去天堂啦，為什麼家人卻還停留在身體感染、科學數據，反而沒辦法跳脫看見阿發伯的需求，為什麼聽不到這麼重要的訊息，讓他可以完成在家安享天年的心願呢？」

「一個人要能活得開心、走得溫馨的話，我覺得不但家屬需重視病人的心願，早期作善終準備，醫護人員更需要多花時間注重病人的死亡品質，兩者皆備才比較有可能求得善終。」阿鴻有感而發。

「西洋哲人曾經說過：Take time before time takes you.意思是說：一個人在大限來前，應該把最重要的事情優先做完。這樣才不會在來不及完成心願前，就先被死神帶走。像臨終前的這種時候，醫學數據多高或多少，也許並不是第一優先的事情。」

「沒錯，以從事安寧聯合療護十年來，送走兩千多人的經驗，我發現生命的圓滿與充實，並不是只有依靠醫學知識就可以達成的。」

「我贊成，除了醫療用心之外，常需要豐富的哲學智慧幫忙，才能安然度過生死大關。而阿發嫂到最後會一直說：早知道就該讓阿發伯提早回家，她其實是在告訴我們：『人生走到這個階段時，應該是：準備善終比控制感染更為重要啊。』」

「感謝阿發伯用生命教導我們，當一個人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千萬不要只注意到醫學數據，更要重視生死的大智慧。」（下）

（作者為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