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轉神山一圈大約五十八公里，平均海拔高度超過五○○○公尺以上。最令人頭疼的是，轉山的路只能供人和動物行走，車輛無法行駛。沿途道路崎嶇不平，也無遮風避雨之處，也罷！就把吃苦當吃補。藏族同胞可在一天之內轉完一圈，我們這些四體不勤的都市人，決定三天內走完全程。

在凜冽的清晨，大家備妥轉山所需的物品，吉普車將我們載到轉山的入口處卸下東西，開始這段旅途中最艱苦的行程││靠自己的雙腳，來個「安步當車」，走吧！但當正式面對這充滿挑戰與未知的三天，心中還是忐忑不安呀，不過為了可以洗盡今生罪孽，不論如何都得咬牙走一遭。

高海拔地區缺氧，空手走路就非常吃力，如果再背負一點飲水、乾糧和相機，就更不得了。十分幸運地，附近藏民們有組織的將自家養的犛牛，租給轉神山的朝聖者使用。

因此，我們決定找「高原之舟」犛牛來幫忙。看看必備的東西還真不少，一發狠我們租了十多頭，馱我們這三天轉山的活命用品，如：個人盥洗行李、帳篷和食物……僅僅是整裝放上犛牛背，又折騰了二小時。

一大隊的人與犛牛真是浩浩蕩蕩呀！看了看身旁的犛牛大哥大姐們，心想牠們幫人們馱東西轉神山何止百圈？不知何時可成佛？如果逼我轉上一百圈，可能真的要「立地成佛」，直奔西方極樂世界去也。

遺物！遺物？

第一天的途步行程，算是開胃的前菜，大伙兒走得輕鬆愉快。但是第二天就不同了，忽上忽下穿山越嶺不在話下，最令人今生難忘、讓人震撼不已的場景，在第二天真實上映了！

爬上第三個達←（台灣俗稱「埡口」）時，還來不及定下神喘口氣，就被撲鼻而來的詭異氣味嗆到差點窒息。睜大雙眼勘查異味來自何方？被眼前的景觀嚇傻了。沒料到在這樣荒蕪之地，居然有滿坑滿谷的「遺物」（人類遺留下來的衣物）？怪嚇人的！還以為自己來到了內湖的垃圾山。

定定神，再仔細一瞧，不像是垃圾堆，反而像是人們有意留下的，因為看的出來是有意小心掩埋的樣子。至於掩埋的物品呢？幾乎都可以從身上找得到，有T恤、襯衫、毛巾、手帕、襪子、鞋子、褲子、帽子……族繁不及備載。不過，令我好奇的是，沒事幹嘛在這兒留下一堆的遺物呢？

原來掩埋了一堆「遺物」的山坡地，當地人稱「石瓦插」。走到此處，藏族人都會找一件自己貼身的東西，將它掩埋於此，這是轉神山岡仁波齊峰的一個傳統。根據古老的傳說，只要在此處留下自己身上的衣物，死後他的靈魂可以直達天庭。另一種說法則是，在這裡掩埋一件自己的貼身衣物，可將所有的厄運、霉運，或罪孽，都隨著這件衣物的掩埋而離去，有祈福保平安的意涵。

真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一個習俗，所有的人紛紛七手八腳找尋自己身上可供掩埋的東西，這時，我發現居然有位年老的喇嘛面對神山，盤腿趺坐在一堆「遺物」中，口中念著佛號，不時吹奏著法螺，神情莊嚴而肅穆，無視於周遭的環境。當他發現我在凝視著他，笑笑地立即打了三個金剛結繩給我，祝我一路平安。

雪花飄飄七月天

轉神山的過程屬第二天的行程最辛苦，必須要連翻四個達←。爬完了前三個達←已經只剩下半條命，當第四座出現在眼前時，你會恨自己為何吃飽了撐著，花錢來此找罪受！

一九九九年爬到第四個達←跟前，用殘存的力氣瞄了一眼，哇勒！這座「卓瑪拉」達←的坡度至少有四十五度，只要仰望就會昏倒，何況還要往上爬。伙伴們早就豎起白旗，紛紛爬上犛牛背。本想放棄，無奈罪孽深重，不得不趁此良機來贖過。唉！革命尚未成功，只好獨自繼續努力。

只怪膝蓋不爭氣，被自己蹂躪得新舊傷痕累累，醫師曾警告，再貪玩膝蓋就報銷了。無奈事到臨頭不爬不行，只好「勸者諄諄，聽者藐藐」！果不其然爬到一半，膝蓋不聽話的在裡面亂竄，護膝完全失去作用；心臟跳動失去章法亂了套，差點跳出嘴外；肺細胞似乎像不定時炸彈，隨時準備爆破；腦袋則是來不及輸送血液，一片空白完全停止運作。

二○○二年第二次舊坡重爬，情況也沒改善，膝蓋痛到極點，淚水止不住地狂飆。一位藏人看我哭的可憐，問明原委，立刻掏出一個小罐子，倒了一些粉末在我的手心，告知是祖傳祕方，吃下去膝蓋就不疼了。心想：誰敢吃這成分不明的藥粉？正想拒絕，看他一臉誠意，不忍他失望，牙一咬吞了下去，雖然並沒有因此而好轉，但藏人的熱情，讓我感動不已。

二○○七年的夏天，是第三次來見神山老友啦！原以為會「習慣」這一切，怎知年老體衰，心臟不按節拍亂彈、肺葉則是自個兒瘋狂抽搐，四肢完全失控，靠著死不認輸的個性撐到山頂。

正得意攻頂成功，怎知突然烏雲密布，刮起陣陣寒風，天空飄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咦？怪了！七月雪？揉了揉眼，不相信自己所見，以為累到得了飛蚊症。一查GPS（衛星定位儀），才知「卓瑪拉」達←的海拔已高達五七○○公尺，這種高度夠冷，天冷自然下雪！否則我還以為有人含冤待雪呢！（註：《六月雪》是竇娥冤的故事。）

成功屬於堅持的人

這三天的風餐露宿，豈一個「苦」字了得！眼看苦行僧般的磨難即將結束，忽見一位長者，三步一拜五步一叩首，用「磕長頭」方式龜速前進，忍不住停下腳步，用僅會的幾句藏語與他溝通，得知為了轉山他已走了八天，一路上幾乎沒休息，虔誠之心令人感動，除了拍下他的身影，也將身上僅有的乾糧塞入他懷中，表達對他的敬意。

在轉神山岡仁波齊峰的沿途路上，經常可看見絡繹不絕的朝聖者，尤其是二○○二午馬年更是多到要排隊呢！虔誠的藏人在轉山時，許多人都是用「磕長頭」的方式，前往瞻仰祂的聖容。

更有人是從康定、甘肅、青海等地徒步前來朝拜的。對信仰者而言，可說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心願與最重要的事了。他們堅定的意志，讓沉淪在萬丈紅塵中的我欽佩與汗顏。

姑且不論岡仁波齊峰的神話與傳說，我以為神山的存在是大自然不凡的創舉，更是老天爺雕塑出來的一件偉大藝術作品。看過千山萬水之後，會被祂那種獨特的仙風道骨姿態所迷惑；我想，誰踏到了西藏這塊土地上，誰就懂得神聖永恆的含義了。

（本文作者為高中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