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已經進入開發國家行列,值得國人安慰;但是,台灣也進入資本主義高度發展後必然形成的M形社會。
當你走在台北街頭,看到紳士貴婦川流不息的進出高檔百貨公司、看到華納威秀影城日日排隊購票的長龍、看到夜店通宵達旦的歌飲狂歡;不錯,你,你怎麼會相信富足寶島的角落裡,壓在那M形的底層,還有許多小朋友吃飯沒有著落、生病不能醫療、就學沒有心情。如果你有善心想幫助他們,請問你會先讓他們吃飽健康,還是幫助他們讀書升學?
太魯閣國家公園裡只有三十二間房的山月村休閒旅館,負責經營的副總經理只是半個老闆,他個人喜歡原住民的純樸與藝術天分,早年夢想為原住民成立藝術展覽館、青少年圖書館、設置優秀學生獎助學金,後來發現這些夢想,完全不切實際。
當你發現一位台灣原住民天才畫家,他一點都不想開畫展,他只希望你替他賣掉一幅畫,拿到一筆錢———經常很快就花掉———。原住民父母大部分不在乎兒女的教育,他們覺得餵飽孩子即可,成立獎學金不會有鼓舞作用,申請到的永遠都是原來成績就比較好的那一二人。
原住民天生樂觀,絕大部分有錢就花,沒有儲蓄的觀念。懷孕就生,幾乎不考慮教養問題。可是,原住民時常經手危險的工作,在部落裡有許多傷殘的男人,無法再工作,甚至有許多父母雙亡的孤兒,只靠阿嬤撫養。
這位經理人改弦易轍,向親朋戚友大力募捐家用品,許多朋友開玩笑說,開車去山月村本來要休閒,看來更像去賑災呢。
小小旅館開幕前半年住房率是零,一直到收支平衡後,這位經理進一步思考原住民的問題,除了全部聘請原住民為員工,也讓原住民學生在寒暑假來打工賺學費。僅僅這些專任員工的家人或親戚就時常發生意外。經理因此成立一個「急難基金」,用來援助意外者,經費來自募捐。可是,一個小小的「營業」旅館,很難開口要人捐獻。當時,筆者把剛出版的一本書所得版稅全部捐贈,沒想書太滯銷,於是改成在退休之前,每年捐贈十萬台幣。
山月村平日晚上讓值班員工上場表演原住民歌舞,假日則由員工子女參與,讓孩子賺外快。沒想到受到客人熱烈歡迎,目前除了員工,還有ABC三隊青少年表演團體。為何發展如此之快,除了客人歡迎,還有太多父母請求讓子女來表演賺錢。經理怕父母把孩子賺的錢花掉,又請專人保管,在開學前才讓孩子領去繳學費。
在許多熱烈掌聲的場合,客人也紛紛解囊賜予小費,納入「急難基金」。
自從有了「急難基金」,小小山月村時常出現感人的故事。這些質樸的原住民,接受捐助時充滿感恩的表情,有時真要讓人落淚。曾經有一位修女,帶著一位父母雙亡的孤兒來,希望能給孩子晚上表演的機會。他們不但收容這小男孩,還捐款一萬元給修女主持的育幼院。
有一位azsx先生寄給山月村「老闆」一篇題目為「夢想的提前實現」短信:
我在六月二十五日住進山月村,在晚上看了原住民小朋友的表演,驚訝的發現,你實現了我曾在腦海中構思的計畫,並且把一切如此具體的呈現在我的眼前,實在讓我驚歎不已。
全都雇用原住民,引導原住民在日常生活的禮節及習慣的改變,晚餐是原住民的餐點,原來看見夢想被提前實現是如此不可思議的感覺,加上小朋友看似不專業的表演,他們在舞台上的笑容,使踏進山月村開始,一點商業氣息都沒有,我真的很佩服您,在深山環繞之地又建立起一個人間天堂,也謝謝您給了我永生難忘的夜晚,祝您一切順心,身體健康。
類似這樣的回響很多,讓人倍感溫馨。這些孩子的表演,最受客人歡迎,年齡愈小受到的掌聲愈多,除了他們的歌舞天分,最難得的是那極度的天真、純樸與可愛。
但是,也有來自都市的知識分子強烈反對使用「童工」,他們認為孩子在這裡工作,失去了應有的童年。孩子應該在家做功課或者上網玩遊戲。
象牙塔裡的學者充滿何不食肉糜的見識。請這些有關懷意識的學者,再花一點時間,各做一份原住民父母與子女的民調,了解他們迫在眉睫的需要,再幫助他們,您的善心才能化為有效的行動。
(本專欄暫告段落,謝謝您的愛護。十月十三日起,焦桐先生將隔周為您獻上新專欄,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