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個豐收年,姪兒考上公職,姪女也大學畢業考上研究所,朝她規畫的人生藍圖繼續邁進。我參加姪女撥穗典禮那天,看見她媽媽喜上眉梢,臉也圓潤了些,心頭又欣慰又感傷。
弟弟罹癌那年,在正規的中西醫療外,弟妹四處求神問卜,用盡心力幫他借壽延年,跪在廟門前不起身,愛夫情深,日月同悲。然而,種種努力終究敵不過病魔,十個月後弟弟還是飲恨黃泉,才三十多歲,驟然間她老了許多歲月。姪兒十二歲,姪女六歲,站在生死的交叉點,惶惑、不安、孤單、怨尤,孤兒寡母艱辛的日子,在駭浪中展開。
姪兒驚怯地問他表哥:「沒有爸爸了,我應該要怎麼跟同學說?」
「你爸爸跟病魔打仗,是光榮地犧牲,不是什麼丟臉的事,你就照實說,不用害怕。」表哥勉強抑住悲痛,艱難地安慰。
從那以後,姪女每每以「當我們全家都還在的時候……」做時間分水嶺,隱含刻骨的思念。懵懂中,早升起以研究人類基因的生命科學為職志,全力向癌魔挑戰!女兒花本應盛開在藍天白雲下,卻整日埋首實驗室,弟弟天上有知,定會無比心疼。
生從何來?死從何去?沒有一位導師告訴我們,全憑一股神祕的力量安排,無人預見,生命陷落時,摸索、跌撞、掙扎、頭破血流,自己舔舐傷口。
爸爸的骨灰放在慈善寺,弟弟的在和平禪寺,弟妹沒有一天不念佛回向,不知天庭上這兩片落葉,是否偶爾吹在一起?她說的因果太玄妙,我不十分了解,然而我能體會,巨大的悲傷壓在心口,宗教是唯一的救贖,我又何嘗不是在蓮花座前找到安住的?信仰帶領我倆歷經重大轉折後,開啟全新的生命,感恩。
早逝的人也好,不必承受世間那麼多風雨,卻苦了單親家庭,大人已經夠愁苦,還要擔心孩子的功課,心理、行為是否正常。經濟也是問題,往往雪上加霜,瀕臨絕路,心酸故事,一輩子也訴說不完。
人生不會永遠滿座,成長中的孩子,有的少了父親,有的缺了母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間傷痛小屋,它不是用來囚禁悲傷與仇恨的閣樓,而是要在小屋裡面對苦難、解決苦難、放下苦難,找到愛和療癒,在絕望的盡頭,勇敢再出發。
姪兒顧家,姪女貼心,如今都長大成人,「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該是弟妹享福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