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靜默而殷勤的啃食，白蟻族最近在背地裡吃掉我許多家當：油彩畫布內框、珍視的家族文獻等等。防不勝防之處，在於牠們寂靜的繁殖壯大。譬如，一部部精裝書籍看似好端端的站在玻璃櫥框裡，偶一抽出來看，內容俱空！

這麼樣慌亂搶救中，發現妻的某年日記：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十三日起。

十七年前的秋天以至次年秋天，這一整年正是我為拍攝《作家身影》影集四處奔波的日子，先是上海、北京、南京、廣州、湘西；之後又去了法國、英國和美國。然而，居家的妻的日記中吸引我的大事，卻是她在後院闢園種菜的記載。

茲選錄與種菜相關部分如下：

‧下午開始下雨。屋裡漏，小雨。

‧整理庭園、除草、擦地板。掀開袖子一看，手臂已變成工人般粗黑的模樣了。

晚上做了六個飯糰給鄰家男孩吃。

‧女兒返家，在大鐵門處發現一條蛇正在吃青蛙。

‧女人將頭髮分梳兩旁，掩蓋髮根的銀白，細細的擦上迪奧的蜜粉，讓臉龐光滑平整，套上黑色柔軟長袖外套，遮蓋日漸粗黑的手臂，於是一切優雅輕巧起來了。女兒在一邊讚歎：媽好有氣質。

我決定去看芭蕾表演。

‧嗨！您好！歡迎回來，全家又團圓了。

（中間我留在台北，故日記中斷一段時間。）

‧早上到菜園搭豆子架，歪歪扭扭，差強人意，反正豆子也不會太重。不過也見識到有些剛長出葉子的豆芽苗，已被不知名的昆蟲吃得光光了。

‧打算種：辣椒、菠菜、莧菜、茼蒿菜、空心菜和白菜。

‧早上和女兒及友人D到菜園摘菜，之後他們就相偕出門去玩了。

‧我的腳就是我的生活，褐色、粗實，就像田裡的地瓜。

我的手畫滿割痕，滲進青汁液和泥土。

‧如何將裁掉的小枝不再從切口發芽？請教園丁S。

S說：將重又長出的嫩芽再切除便可。是為真正的「斷念」。

‧如何不讓菜葉被小蟲吃掉？

S說：趁長到可食用的程度，立刻摘食，小蟲發現有菜葉可食時，只能吃到老葉了。

‧上午又忙著施肥，樂此不疲，菜畦已變成我的遊玩之所了。

以下有我閱後的註記：

Amy：讀畢妳短短的記事，才真把我「帶回家裡」的那一種銜接的生活情境。雖然妳謙說是「流水帳」，都讓人發現日記的動人處酖酖累積了一段時間內對人與事的發展，傳遞了文字表面以外的內蘊，也足以令人玩味妳的心情。

尤其突然在第五頁末了，用「你」的指稱，忽覺一震！原來這一切就是設計對我敘述的。

謝謝妳，可惜我沒有相對的一冊記事獻出。

（本專欄隔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