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鈞先生的新書《葡萄熟了》出版,荷承惠贈,讀到〈美麗的謎面〉,記的是新聞界的名人張繼高,他說:「精氣神完全領攝全局。我叨陪末座,暗中滿心讚歎……」
鼎公的讚歎當非虛話,感染到我,好想能有機會親炙這位人物,只是這位「高」人早已作古,茫茫人海,緣慳一面,驚才也就只能停格在聞名,曷其可憾。
人之患的慣性使我想就精氣神略抒己見:那「精」指的是有形,外在具體的聲音笑貌、動作發表;「神」是為無形、內在抽象的德性學養;而「氣」既居於精、神之間,可見它正是貫連內、外的鏈索,錯非有此生命動力的連接流動,人類價值意義就不能彰顯發揮。果若是「氣充」,以精鍊語詞,優雅舉措,在「接近充分」(當然沒有絕對充分)的情況下伸張一己的表現渴欲,或許竟能留予人以驚艷的刻度。換言之,若是「氣若游絲」,坐使豐贍的內才不能發表,沒沒無聞,何能無憾!雖然,兩者成住壞空的宿命相同,但「有過」與「做過」畢竟不同於「沒有」與「未做」,生命經歷高下雲泥的差別,又有何人能夠不顧?
而氣的運作尤見於文學:如李白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將進酒〉)以及:「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真是豪婉兼具,理念、感性兩皆充盈,所以能臻此高妙者,就在我們讀者都能察覺存在的那一份綿雄之氣。奇怪的是李白最崇拜的「小謝」(謝朓),屬於他的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朔風吹夜雨,蕭條江上來」,有好句而無好篇,關鍵的缺點即在於氣的不足,李白所欣賞的正是自己手下的敗將,豈非咄咄怪事,也許我們還能由另一角度來看,凡人常喜己之所不能,甚至竟也包括與一己長處相對的缺失在內。
氣既是如此之珍貴,而人類氣的強弱有殊,差異的成因是先天稟賦還是後天的經歷?或許多有人認為是先天,但筆者卻不以為然!試看那「學養深時意『氣』平」、「理直『氣』壯」,在在揭舉後天的重要,惟有理念通曉,才能有壯烈之氣,也惟有學養深厚才能有意氣平和,否則,縱使「力大聲宏」表面看起來似是有料,其實也不過是個臉紅脖子粗的匹夫匹婦而已!
(本專欄結束,下周將由司馬中原先生為您獻上《娓娓道來》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