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官浮誇誤導的另一例是〈洛神賦〉。
南梁昭明太子蕭統(公元五O一年,南齊東昏侯中興元年─五三一年南梁武帝中大通三年)的《文選》中收錄有曹植的〈洛神賦〉本無問題。問題出在唐高宗顯慶三年(公元六五八年),李善注記:「魏東阿王漢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回與五官中郎將,植殊不平,晝思夜想,廢寢與食。黃初中入朝,帝示植甄后玉鏤金帶枕,植見之,不覺泣,時已為郭后讒死,帝意亦尋悟,因令太子留宴飲,仍以枕賚植。植還,度轘轅,少許時,將息洛水上,思甄后,忽見女來,自云:我本託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時從嫁,前與五官中郎將,今與君王,遂用薦枕……」
這一段注記不僅形成後世傳誦的淒美叔嫂戀;那「薦枕」更成為曖昧的八卦用詞。而在徵諸史實之後才發現全是子虛烏有。理由有三:一是年歲不當,甄宓生於漢靈帝先和五年(公元一八二年),較之出生於漢獻帝初平三年(公元一九二年)的曹植,整整大了十歲。二是情理不合,一般人都不會把亡妻私密的用枕送給弟弟,何況是禮法森嚴的皇帝曹丕。第三是此文作於魏文帝黃初四年(公元二二三年),傳誦於文、明二帝在位之時,若果是影射叔嫂情愛,那做丈夫的曹丕與做兒子的曹叡豈能容忍。
曹子建是建安文學之首,此篇原名「感鄄」,(曹植被封為鄄城王),好事者改鄄為甄,牽連到美女皇后甄宓。其實作者的原意是以美麗的洛神象徵魏王朝,或又象徵自憐有才,身為魏王朝的一份子,為文用意在希望能見用於兄、姪。那改鄄為甄的好事者雖不知是誰?但由李善的零星資料:「號書簏,淹貫古今,不能屬辭。」來看,他的淹博長處,可能正也就是他博而不精,難免浮誇失真之弊。
後世被誤導的如晚於李善的大詩人李商隱(唐憲宗元和七年公元八一二年─唐宣宗大中十二年公元八五八年)的「賈氏窺簾韓椽少,宓妃留枕魏王才」(〈無題四首〉);「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時賦洛神」(〈東阿王〉)。象徵詩本來就因鑽牛角尖而易離真實,這一次想像恣放深密的義山先生失察上當,也可說是他優缺互見的另一面吧!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