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到這裡,警覺到事態嚴重,因為光是連我這種從事安寧療護十年,已經送走將近兩千人的人,都覺得好悲慘,更何況對於一個與女兒相依為命的單親媽媽,真的太難以承受了。就趕緊打電話給當年曾經幫阿富,做過約半年安寧居家服務,目前暫時離職,正在念研究所的護士小菁,跟她說阿馮小女兒得病的事情,並問她:
「小菁,妳還記得去年我們兩人,還一起去過她家訪問追蹤過嗎?」
「周老大,我覺得目前最好的方法是…」小菁在電話中,繼續說出她的看法,在跟我討論了一會兒之後,可能是察覺到我有極大的焦慮,跟悲傷的情緒,小菁突然就用很溫柔又堅定的聲音跟我說:「周老大,您真是功德無量。」
「什麼?」我一時聽不懂。
「周老大,我是說,您真的是功德無量,因為您看,阿馮一聽到這個可怕的消息,知道她女兒得到的疾病,是預後不良的惡性腫瘤後,第一個想要求助的就是您。」
「一個月前她去檢查時,就有跟我商量過了…」
「我是說,阿馮是如此信任您,才會找您商量,所以您真的很重要。」聽到小菁緩緩說到這裡時,我發現我的眼眶已充滿了淚水,可是我心裡雖然很悲傷,但卻更高興,小菁能夠體會我的失落與悲傷,以及知道我內心的求救,並適時給予我所需要的支持,才讓我就要被長期累積的巨大悲傷,給全部淹沒的心,頓時得到了解救。
但另一方面我卻也慶幸著:「還好是用電話跟小菁講,要不然就要被她發現我快要哭了。」跟小菁通完電話後,我才發現原來自己,雖然是當過大醫院院長的大醫師,但在心裡難過的時候,一聽到熟悉的護理長真心安慰我的聲音時,也會有很想痛快哭出來的衝動,但很可惜的,許多在台灣當大醫師的人,並不習慣在別人面前流眼淚,調適自己的情緒,真的需要多多學習,好好的哭泣、好好的悲傷。
走出了腦波室,在午後暖暖的陽光下,當我大步邁向山坡旁邊,寬闊的醫院停車場,準備開車回家時才突然發現,原來經過小菁護理長的察覺與安慰後,自己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從原本被悲傷壓得喘不過氣的狀態,又變得更有能量,可以再出發助人了,於是我邊走邊點頭告訴自己:
「在生離死別的場域中,當求救與被支持的角色互調後,原來是大護士在安慰小醫師呢。」(下)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