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跟你說過了,你忘了嗎?」
雀鳥站在佛頸上,輕輕碰著那一片平坦:「你的頭難道真的長出翅膀了?果然是法力無邊啊!」
「不是飛走的,是讓幾位壯丁盜走的。」
「盜走?」雀鳥站在佛頸上,覺得十分不可思議:「怎麼有這種惡人啊!」
「偷盜確實不對,他們還是要承受果報的。這也可說是因緣所成,讓佛頭能夠以此方式,和眾生結緣。」
「你不生氣?」
「若還有嗔恚,豈能成佛?」
「唉,不說這些了,我去幫你想想辦法,否則這兒老是空著,很不像話。」
雀鳥飛到外頭四處找尋,找到許多枯枝、石子,在牠一次次的搬運下,這些東西終於在佛頸上堆成一個錐形,牠看著自己的成果,不甚滿意。
「和你原來的頭差太多了,我再去找大一點的石頭。」
「謝謝你的心意,你別再忙了,以免傷著喙子。」阿ㄔㄨˋ佛緩緩說著:「它還會回來的,到時,你又可以站在它上面了。」
「別說笑了,被盜走的東西怎麼會回來?」雀鳥站在那堆樹枝、石塊上:「好嘛,假如它真的回來了,那我就不站在它上頭。」
「它會在外頭流轉幾年,時候到了,又會回來。」
「它在外頭流轉做啥?」
「流轉說法啊。」
「說什麼法?」
「對你說成住壞空的法,對眾生說無嗔無恚的法。」
「什麼嘛,又說些沒鳥能懂的話。」雀鳥在枯枝上蹦著:「想實在點,我明天幫你在這兒多擺些花,免得它空著,看了就難過。」
在佛頭被盜後,雀鳥便開始以自己的方法,裝飾著阿ㄔㄨˋ佛,有時在佛頸上堆石頭、放野花,有時又在上頭積落葉,看牠忙進忙出,阿ㄔㄨˋ佛依舊說著「感謝」。
佛頭在數國之間巡遊,每一個見到它的,皆誠心讚嘆,不僅因著它的藝術與美感,更因它在無言中散發的智慧與慈悲,即使在最具商業氣息的國際拍賣場中,它的出現仍讓人感到無比清涼,但是這也讓競標者不知該如何出價。
「倘若寧靜和悠遠能標價,你該為它標上多少錢?」這樣的問題,在競標者之間飄盪。
在一個緊張、快速的時代裡,這樣的沉靜安詳確實罕見,而在商業上,越是罕見的就越具有價值,因此,佛頭在拍賣過程中,價格一翻再翻,讓幾位一心護佛的居士奮力直追,最後,終於將佛頭從拍賣場中恭迎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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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同時,海鈴也在許多精神科之間打轉,每個看過她的醫師,都會對她的行為感到驚訝。
「醫師,要來麻煩你了。」
「放輕鬆一點,我們好好談談。」醫師推推眼鏡,看了海鈴一眼,又把目光轉回電腦螢幕。
「醫師,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醫師一臉疑惑地看著海鈴:「小姐,我比較想知道你最近過得如何。」
「我還好,我是擔心你過得不好。」海鈴認真的說:「醫師,你每天坐在這裡,聽這麼多人來跟你抱怨,會不會很厭煩啊?如果你心情不好,該找誰說?」
「這妳不用擔心,我們醫生之間也會溝通的。」醫師心裡想著,這邊的收費標準是半小時八百元,怎麼會有人把時間耗在這種問題上:「小姐,妳為什麼會覺得自己需要來找我?」
海鈴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攤開一看,是一張憂鬱症量表:「醫師,在做過這些測驗之後,它叫我趕緊到醫院找醫師檢查,所以我就來了。」
醫生把量表接過來,一一看過上面的問題與海玲選擇的答案,發現她的症狀頗為嚴重,和眼前能見的表象,似乎有所不同。
「看來妳的壓力很大喔,要不要談談是哪些問題造成你的壓力?」
「我不夠好。」
「哪方面不夠好?工作、感情還是家庭?」
「工作忙,但是還能接受,感情和家庭都很平凡,沒有太大的問題。」海鈴偏著頭,想了一會兒:「有人說會得憂鬱症的,都是太過自我為中心,只要多去為別人付出,就不會有這樣的病了,所以不管多忙,我都會去當義工,周末還會到寺院去幫忙廚房的工作。但是,我還是覺得自己做得不夠,也可以說,我還是不夠好。」
醫師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答話,只好再看一次量表:「你常常想自我了斷嗎?」
「沒用處的人,活著只是白費資源,不是嗎?」
「那你每次有這類想法的時候,會有哪些舉動?」
「去捐血吧,捐得最頻繁那陣子,連捐血車的護士都認識我。」
「為什麼會想捐血?」醫師回想著之前遇過的病例,確實沒有半個和她相似。
「與其讓血白白流掉,不如拿去幫助需要的人。」
聽完海鈴的話,醫師哭笑不得:「其實你做了很多的事啊?怎麼會沒用?」
「做的事雖多,但都做得不夠好啊。」海鈴下意識地捏著自己的手臂:「什麼事都做不好,連我都討厭我自己。」
「你討厭自己哪些部分?」
「全部,無論是長相、個性、脾氣、想法都讓我自己生氣。有些時候,我連自己是個女人這件事都討厭。」
「有原因嗎?」
「厭惡自己還需要原因嗎?」海鈴停了一會兒才對醫師說:「不好意思,我這樣的病人會不會造成你的困擾?如果會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我會改進的。」
「不會啦,別這麼說。」
「醫師,我知道你很忙,偏偏我又不知道自己是哪裡有毛病,這麼麻煩您,是我不對,希望不會讓你太困擾。」
看著拚命道歉的海鈴,醫生只能不斷的說:「沒關係,這是我應該做的。」
到最後,醫生只能開些鎮定劑給她,對她的心病,仍不知從何下手。
(六之二)
PS.文中「阿ㄔㄨˋ佛」的ㄔㄨˋ原為(門,裡面再疊寫--人人人)的字,因系統呈現亂碼,故以注音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