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碧巖錄》裡有一段對話:
修行僧問大龍禪師:「我們的肉身終有一天會敗壞,什麼才是不壞的法身?」
大龍禪師答:「山花開似錦,澗水湛如藍。」
這則公案,如果只在語言文字表面上推敲,則終如揮棒打月,永遠撲空。
「山花開似錦」的意思是,開放在山上的花朵,美得像織錦般華麗。然而,緊跟著這「盛放」的當兒,「凋謝」隨後便到。
「澗水湛如藍」的意思是,看似靜止的溪水,事實上,一直在遷流流動著。
山花和澗水雖為不同性質的兩物,但就「遷流」、「移行」和「無有常態」而言,它們之間確有相同之處;換言之,它們之間的共通點是「無常」,「無常」才是宇宙永恆不變的真理,「無常」才是大龍禪師所開示的「堅固的法身」。
「無常的色身」與「堅固的法身」並非兩種東西,佛教有一句名言──「山河大地全露法王身。」意思是說,宇宙山河,自然天地,無一不是真理(法身)的顯露,山花和澗水也不例外──移行遷流的山花澗水就是堅固的法身;會壞會爛的肉身就是堅固的法身,是一不二,等無差別。禪的生命便是在這種萬物不息,輾轉更迭的創造過程中,流轉,變遷,移行。
「花兒謝了,但仍不斷地奔放綻開。」無常的自身便是永恆;如果我們只相信永恆而不願面對無常。則花兒謝了,永遠謝去,不會再開;我們的病痛,永遠病痛,不會好轉,那才悲哀。
古代波斯詩人奧瑪開音,有一首著名的詩箴:
「人來人去千秋事,
水瀉危崖泡沫輕;
泡沫剎那俱幻滅,
華嚴瀑布永奔騰。」
說有人類伊始,這世上的人都是有來有往,有生有死,而這來往之間和生死之際,如同危崖上水瀉激起的輕飄泡沫一般,剎那間便化為烏有,化為烏有之後,剎那間又有繼起的泡沫忽現,這種來去匆匆且又生滅剎那,遷流變化復又無常迅速,卻不改那永續奔騰,沖瀉不足的華嚴瀑布。所以我們說生滅,其實便是不生不滅;我們說來去,其實便是無來無去。
所以,我們說會變壞的、無常生滅的肉身(泡沫),其實便是永恆的、堅固不壞、不生不滅的法身(華嚴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