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時候,最討厭的人有兩個:一個是我的母親,一個是我的乾媽。討厭母親是小孩子的心理:她對孩子總是罰多賞少,不比父親來得親切,這也罷了。討厭我的乾媽,可不得了,因為這一位可是有名--觀世音菩薩。
那是我家鄉的古剎青雲亭,結合華人信仰的一種方便接引,母親們為了求孩子們平安長大,到青雲亭替孩子認菩薩做乾媽,菩薩一年三次的聖誕,一定要到廟裡上香、添油,否則就不能算是「乾兒子」了。長大後很長的一段日子,我都忘了自己有這麼一位乾媽。
我母親常常對我說:家裡四個兄弟姐妹,只有我是菩薩的乾兒子,這真是天大的殊榮。家裡也因此供奉一尊觀世音菩薩。上幼兒園時,母親特別買了一個觀音玉牌,要我戴在身上,保佑我在外頭平平安安的。
我在兩位母親的教導之下成長,一位剛烈、嘮叨,另一位溫柔、沉默。母親處罰我的方式,其中一項就是在菩薩面前罰跪。這一跪都要跪上一個小時以上,跪到母親睡覺了,這才偷偷開溜。因此,我就要連這位乾媽菩薩也埋怨上了,如果沒有菩薩,我就不用跪了。雖然如此,對菩薩還是很敬畏的。
長大後,與菩薩的關係疏遠了,卻從〈大悲咒〉、〈普門品〉來重新認識祂。觀世音菩薩是千手千眼、廣大靈感的聖者,祂乘著祥龍翱翔於雲海飄渺之間,不再單純是那個貼身保佑我平安的乾媽。
在社會浮沉的時間愈久,和菩薩愈是有一道無法跨越的距離。我這凡夫在塵世中的喜怒哀樂、每天的衣食住行,您在遙遠的淨土會明白嗎?
有一次,我所主編的雜誌要策畫一個「觀世音菩薩」的專題報導。早晨出門上班,心神俱累地想稿件的問題。要介紹觀世音菩薩,可是我抓不到重點,不知道要如何突出菩薩感人的慈悲。
車子經過高架公路時,同車一名年輕的同事突然興高彩烈地說
:「六月十五日星期一,早上十點鐘,又是新的一天。」我聽了驚奇地看向車窗外,旭日高升,繁忙的都會工業區和高速大道,在耀眼的陽光下朝氣蓬勃,和我鬱悶的心情正是強烈的對照。
我們有多少時刻困在自己的世界,而沒有看到真實世界的遼闊
;沒有進入慈悲的世界,我又怎麼能夠寫出觀世音菩薩的慈悲呢
?
思潮湧起,想起一手拖著我上廟的母親、想起那面失落多年的觀音玉牌、想起我的乾媽菩薩。菩薩的慈悲,一直都伴隨著我,不論我是埋怨祂、敬畏祂、疏遠祂、依賴祂、記得祂,或忘記祂
;只是,我常常沒有去感受祂。
在一個不知名的人生角落裡,再一次與觀世音菩薩感應道交。(本專欄每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