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帶著氧氣罩的八十二歲阿燋，看到我查房完畢要離開時，小聲地在我背後說 ：「醫師啊，再站在我旁邊一會兒嘛？」

「喔！你喜歡我站在床邊，多陪你一會兒。」於是我就站在靠近電風扇的床邊，握住他的手，也順便吹涼一下。

「好。」阿燋滿意地點點頭，笑得更開心。一旁的看護小姐說：「阿燋阿公的孫女，只有在沒有班時，才能夠在晚上過來看他，所以阿燋阿公，喜歡有人陪他。」

「阿公只剩孫女這個親人，平時住在安養中心，但是阿公人緣很好，昨天阿公在吃一大碗肉躁飯時，看我還沒吃飯，還說要分一小碗給我吃。」護士小韻補充說。

住在阿燋隔壁房的阿綸，也是八十二歲，才剛轉出加護病房，還帶著正壓呼吸器。他的家人老老少少擠滿病房，圍繞在他的病床邊，卻都靜悄悄的，沒有一人跟阿綸阿公說話。

看完阿綸阿公後，我建議將他的正壓呼吸器，間斷拿下來休息，避免阿公鼻頭跟額頭的皮膚，被呼吸器壓到潰爛。

「可是，不用正壓呼吸器的話，我爸爸不就會…？」

「也許會，也許不會…」當我才說到這裡，剛才說話的太太，非常緊張地睜大眼睛，快速舉起雙手搖擺，示意我不要再說，並作勢請我出去走廊。

「我是阿綸的大女兒，我爸爸不可以知道病情，要不然他會失去求生意志。」

「妳爸爸好不容易出加護病房，有機會跟你們一家人充分相處，我覺得你們應該要…」

「我們知道要怎麼做最好，請醫師跟護士還有社工、志工們，千萬不要跟我爸爸提到任何關於病情的事情。」阿綸的大女兒再度打斷我的話。

「但現在妳爸爸被正壓呼吸器，壓得很不舒服，雖然也許可以再拖延幾天的生命。我覺得…」我還沒說完，又聽到：「沒關係，就這樣。」

「可是，以我陪伴過一千六百個病人過世的經驗，要是沒有準備的話，有的人到時候會很慌、很怕，甚至很恨家人，為什麼不讓他有時間，好好地準備離開人間呢？」

「…」大女兒沒說話。

「畢竟臨終，只能自己一個人走啊？」

「…」大女兒依舊是沉默不語。

當我再度走回阿綸的病床邊，向他的子孫們說：「我覺得你們可以跟阿公說…」

「醫師…」大女兒又用手勢叫我不要說。

「至少你們可以跟阿公說『幸福人生四件事』…」

「謝謝你，我們會再想想看。」

「幸福人生四件事就是…」我還沒說完，又被阿綸的大女兒給請出病房。

隔天是阿燋的生日，但不知道他的孫女是否能調班來幫阿公慶生？

於是護理長就自掏腰包，跟總醫師說：「可否拜託您，幫阿燋阿公買一個蛋糕，先幫他慶生？」

「好啊，總比讓阿燋阿公每天睜著雙眼，呆望著天花板好。」（上）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