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唔…」加護病房裡面，一位七十五歲的肝病末期老先生阿鸛，躺在病床上，眼睛張大大的，還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阿鸛的雙手被約束（「綁」的學術名稱為約束）在病床的兩邊，他的嘴裡插著氣管內管，連接著一台呼吸器，每分鐘都會精準又自動幫他呼吸著。

家庭會議時，安寧聯合療護護理師阿鴻說：

「我那天來探視阿鸛阿公時，他神智還很清醒地跟我表示，不想要被插管，也不想被約束在加護病房。」

「妳怎麼知道是我爸爸的意思，他又不能說話？」

「您父親寫在紙上給我看的，他也知道自己的病情是末期了。」

「我爸爸早就知道他的疾病，也早就交代過，當疾病進展到最後無法痊癒時，千萬不要幫他急救、插管…」阿鸛的大女兒說。

「唉，我們看爸爸寫過三次要回家，說要順順地走。」

「那－，為什麼還…？」阿鴻問。

「因為我覺得，還想讓爸爸多爭取一些時間，也許還有機會…」阿鸛的大兒子阿詳說。

「可是你看，都已經拖一個多星期了，爸爸每天被綁在裡面，我們也只能在會客的時間，進去看他一下子，我覺得他老人家好可憐。」二女兒說。

「我每次看到爸爸怨嘆的眼神，心裡都像被刀割一樣，尤其每當要離開加護病房時，我根本不敢看爸爸的眼睛。」三女兒邊說邊流淚。

「大哥，我們都知道您是爸爸最疼愛的兒子，也最孝順，但是…」最小的四女兒還沒說完，阿詳突然大聲地說：「妳不知道啦。」說完後，大家都沒再講話，而家庭會議也沒得到特別的進展。

就這樣在兒子的堅持下，阿鸛依舊被約束在加護病房裡面，接受最先進的醫療，並被兒子期待著奇蹟會出現。意識還很清楚的阿鸛，嘴巴也一如以往，常用力咬著管子，咬到都流出鮮血，整個口腔都沾滿血漬、甚至結血痂。

會客時，阿鸛一直瞪著他的家人，不理會任何人，尤其當他的兒子一直跟他說：「您會變好的，您會變好的。」阿鸛更是狠狠地把眼睛瞪得更大。

但一個星期以後，阿鸛的病情惡化，神智極度混亂後開始昏迷，而呻吟的強度也愈來愈明顯。加護病房的醫師跟護士，勸阿詳考慮遵從他老爸的意願，讓他接受安寧療護。

又過了一周，再次家庭會議時，阿鸛的兒子跟我說：「我真的很想讓我爸爸，再多活一些時間…」

「您是獨生子，又是您老爸的寶貝兒子，當然很想多盡一些孝道。」

「這一年來，我帶著我爸爸，從開刀、化療、電療一直到住進加護病房，急救再加上插管，沒有一樣我沒有盡心盡力，沒想到…，唉，我真的還想要再試試看。」

「您捨不得讓老爸因為癌症而離開，所以您希望用最先進的醫療，救治你爸爸？」（上）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