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的芭樂園

方梓/文 楊興生(南畫廊)/圖 |2009.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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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宮似的芭樂園在夢裡不斷的召喚,是晝日的意識,也是深層的記憶;是對童年歲時的流連,更是對田野農村嚮往,彷彿是一種鄉愁播植在日裡夜裡。
 
夢是晝日的意識,或是深層記憶?

芭樂田像座迷宮,我不斷穿梭尋找,撥開層層疊疊的葉片,枝椏中掛著一串沾著水珠的果實,我挑著霧白果實狠狠摘下,深怕慢一步被掠取。幾個熟軟的芭樂,濃郁的果香漫散在晨霧中。像個貪心的盜寶者,我一個又一個的摘下,毫無饜足感。

日照愈來愈熾烈,芭樂園一棵一棵的消融不見,環抱在手的芭樂如水化了。

總是在搶摘芭樂的夢境中醒來;對芭樂並沒有特別的貪愛,卻屢屢在夢裡索尋芭樂,是摘取的樂趣,還是對田野的眷戀?

童年家裡有一大片田地,父親種菜種稻也種水果,水果有芭樂和番茄(我一向認定番茄是水果,儘管它是極佳菜餚。)。我愛水果甚於蔬菜(那個年代蔬菜是必需品,水果是奢侈品,大半的水果是可望不可及。),雖然外婆的宅園四季有多種水果,我仍經常央求父親栽植蘋果或櫻桃,因為蘋果或櫻桃園聽須來絕對比芭樂園要浪漫多了,何況蘋果或櫻桃口味也一定比芭樂可口多了。主要是那時蘋果或櫻桃能吃的機會實在不多,尤其是櫻桃。會有蘋果或櫻桃的念頭,主要來自課本;牛頓在蘋果樹下悟出地心引力,華盛砍櫻桃樹成就了歷史上誠實的美名。這兩種如此偉大的果樹怎可以不栽種?

父親完全不理會我的央求,總是回我:又不是美國人,種什麼蘋果、櫻桃。我就是弄不懂,美國人可以,為什麼我們不能?

父親後來在田裡種過楊桃、香瓜、西瓜,好像都不怎麼成功,唯有番茄年年栽種,以及栽了好些年的芭樂。那時的芭樂不是現在的牛奶芭樂或珍珠芭樂,是台灣的土芭樂。在那個什麼都匱乏的年代,何況也沒有更好的選擇與比較,對所有的人而言,土芭樂還是香甜的,尤其是熟透後香氣馥郁甚於任何水果。

夏天摘採芭樂都是在大清早,大概是擔心日照後芭樂過於熟軟不脆吧,也許也是方便父親送到果菜市場,所以我和弟弟都得一大早起床幫忙摘採,然後才能吃早餐上學。

清晨的夏天有著霧氣,芭樂葉及果實都沾著露水,顯得格外可口。採摘約莫一小時,肚子也餓了,順手折下軟黃的芭樂當早餐,甜而多汁的軟芭樂不但解渴也止飢,比起其他農事,摘芭樂算是愉快的。

後來,開始流行接枝技術,父親在改良場拿了一些經過改良的芭樂樹苗,接枝了幾棵試試看。果然那幾棵所結出的果實呈梨狀,皮面不像土芭樂光滑,如一粒粒疙瘩凸起,色嫩綠近黃白,籽少且較甜脆,父親說這是「梨仔芭」,大概是水梨和芭樂的混種。可是奇怪的是,軟熟後這種「梨仔芭」卻較酸澀,不如土芭樂的香甜。因此,吃脆的口感我們選擇「梨仔芭」,而軟的口味時則取土芭樂。

把熟軟的土芭樂當早餐已有好些年,好像也沒吃出胃病,倒是吃出癮來,尤其是在燥熱的夏天早上,香甜的軟芭樂最能清解脾胃。

伯母的娘家庭院有一棵紅心芭樂,是村裡唯一的一棵;一般芭樂都是白心,紅心芭樂的果肉據說是粉紅色的,物以稀為貴,想必口味更甚土芭樂。我和堂哥覬覦已久,在紅心芭樂開花結果後,我們經常現在其附近遊蕩,總想一旦成熟先嚐為快。因為不是自家的栽種,不能光明正大的採摘,老是被大人們捷足先登。終於有一天堂哥外婆家中無人,我們快速摘下幾個。一群人圍著得來不易的戰果,興奮得如即將品嚐仙桃般,因為為數實在不多,只能一人半個,刀子切開,果然如傳說中,肉是紅心,只是明明深綠果皮,果肉卻是有些熟軟,我們迫不及待大中咬下,口味沒有軟土芭樂香甜,略帶酸澀,我們大失所望,紅心芭樂的欲望從此破滅。

我剛讀高中那年,父親為專心經營大理石工廠,任由芭樂田荒蕪,沒有照顧和施肥的芭樂澀硬很難入口,但我和弟弟偶爾去滿足採摘的樂趣。過了一兩年剷除,父親在這塊地上蓋了樓厝。那時更多種經由接枝改良的芭樂出現,確實比土芭樂好吃多了,而我們因為心喜花園洋房的舒適,並沒有因為失去芭樂園而覺得有什麼遺憾。

台語稱番石榴為林拔仔、那拔仔,後來多半通稱為是芭樂。既然是「番石榴」,必然不是原產台灣;番石榴原產美洲,由喜歡在海上航行的西班牙人傳至歐洲,然後再傳至世界各地,也傳到中國南方。因果實多籽,類似石榴而得名。一六九四年由大陸移民渡海帶來台灣,三百多年來的改良栽種,目前有一百五十多種,是台灣重要的水果之一。由西班牙人傳播,由大陸渡海來台,從此落地生根成為台灣的「芭樂」,宛如台灣原生種水果。然近十年來台灣的農業技術讓芭樂反攻美洲;前年去中美洲薩爾瓦多,台商送了兩棵碩大的珍珠芭樂,是他們在當地種植的成果,台灣的芭樂回娘家,在中美洲衣錦還鄉。

芭樂也有番稔、番桃以及吉普賽果的名稱,從美洲到歐洲到亞洲,變得更甜美的芭樂,由亞洲再回中美洲果然像「吉普賽」式的流浪。

芭樂四季都有,水果攤、傳統市場、超市隨時可購得,並非如櫻桃等寒帶水果得來不易,理當不至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然而我屢屢在夢中走入迷宮似的芭樂園,一←走過一←,一棵尋過一棵,堆積成厚厚一層的枯葉,一再提醒我芭樂枯死不再結實,而我也總是無法暢然採摘滿懷的憾恨中悻悻然醒來。

迷宮似的芭樂園在夢裡不斷的召喚,是晝日的意識,也是深層的記憶;是對童年歲時的流連,更是對田野農村嚮往,彷彿是一種鄉愁播植在日裡夜裡。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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