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我充當家中園丁的那一段日子，感情最深的就是九重葛。它的名字常常被人叫錯，有人說是寶巾花，有人叫紙花，有人誤認為杜鵑花，但這些遠遠都不比它的原名好聽－－九重葛。

母親把九重葛種在龍紋鹹菜甕裡，馬上突出了它在庭院裡盆盆罐罐中的地位。最初的一株是紫紅的。不開花的時候，枝條上全是葉子。施一點肥，喚醒它，一旦開花，風風火火，艷得讓人喘不過來。

後來，開花圃的表哥陸續送好幾株給母親。一株是純潔的白；一株是經過接枝，紅白二色，一端開白花，一端開紅花。我聽說了，和母親一樣興奮，每個黃昏替它澆水時，都盼著它開花。果然開花時，看過的人都嘖嘖稱奇。

表哥最後送來一株三色九重葛，說是橙色、紫色和白花，我們聽了，更是一心期待。可這株長得最不好，開過幾次雜色不純的花，一直到母親離開了我們，再也沒有開花。

種在甕裡的九重葛，怎麼也長不高。這原本不是什麼煩惱，直到有一次去朋友的家，他鄰居屋外三公尺的高牆垂下兩株九重葛，一株紅的，一株白的。茂密的葉子使滿牆生涼，綠色的葉子再鋪上一條花氈，讓我看傻了眼。

我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跑回家去，告訴母親我要種一株那樣的九重葛。母親告訴我：要把九重葛種得那樣高，就要把它栽在地上。這樣一來，就得把鹹菜甕打破（就這個，我知道母親是絕對不捨的），再把它移植到土裡。

「長得那麼高，每天的落葉、落花，你要清掃嗎？」我嘟起嘴，那個時候是愛玩的年齡，還嫌家務做得不夠多嗎？

當園丁的日子，我一直想有那樣一株高高的九重葛，攀上九重天，一樹開花，一院子都是花季。後來才明白，那時自己最想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按別人的標準生活，在天地之間做一株快樂的九重葛，每一葉、每一瓣都是性靈自由的綻放。

我畢竟摔破鹹菜甕，離開家了。沒有預期長得那麼高，而且是枝葉過多，極像失敗的三色九重葛，錯過人生中無數的花季。輕觸腳下自由的根莖，回想過去的鹹菜甕，竟又深深感受到母親那份執著、放不下的愛。

九重葛，你長高吧。迎風吐芳的日子，不要忘了你也是從盆子裡來的。當年那個造盆子的人已經不知往哪裡去了，你就記得好好開花。看到你終於開花了，她會歡喜的。



（本專欄每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