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第一次拜訪她家，坐在沙發、電視兼具的十坪客廳裡，看著她的父母兄妹環坐，這麼正常的畫面，讓他嚇得說不出話。

後來她一口咬定，他記錯了。記得是兩天後，看完電影，送她回家的時候，她說︰

「誰這麼無聊，有爸爸說成？爸爸？要你同情？」

「妳就是要我同情。」那時候還是男朋友，一張嘴咧到兩頰，偏頭看她，倒像寵愛。

若不是他提醒，她其實忘掉自己編過什麼。看他不介意，想︰「爸爸媽媽從來不介意。」

還是男朋友的時候，撒謊還有若干趣味吧。他只會取笑，沒有臉紅脖子粗。

結婚七年後，有一天竟然隔著餐桌吼︰「我受夠了。」

人的嘴臉能醜成那樣。

「少裝成天真無邪的樣子，我受夠了。」

她當時想奪門跑出去。

她下筆寫︰「少裝成天真無邪的樣子，我受夠了。」寫剛認識的男人在咆哮，她還記得微胖男人的臉，生氣時，眉毛應該像蚯蚓。她寫︰眉毛像蚯蚓。又寫︰齜牙咧嘴的樣子。這回想起前夫齜牙咧嘴。

有夠醜。

「我還有那天真無邪的樣子嗎？還裝的出來嗎？」她回答過前夫。

前夫惡狠狠瞪她。

她筆下的男人笑了起來。意思是說，女主角還裝得出天真無邪的樣子。

但到底小說裡，女主角撒的謊是什麼，還沒寫出來。

女作家說︰「小說就是寫來寫去，改來改去的。有時候也會先寫結尾。」

她寫︰我愛上了他，愛情原來這麼簡單。像言情小說。

小說該怎樣結束？如果是女人欺騙男人，自己四十一歲，沒結婚，男人知道真相後非常吃驚，生氣，後來發現，撒謊，不過是生活的趣味。這是好小說嗎？

微胖男人看到這篇小說，會想什麼？她沒留下聯絡方式，撕掉他的名片，他想什麼，其實與她何干？

單單論小說，該怎樣結束？

她劃掉，重寫︰剛好，這時候，他認識了三十一歲，沒結婚的女人。

三十一歲？

再劃掉寫︰剛好，這時候，他認識了真正四十一歲，沒結婚的女人。

比較有趣？

也許應該寫︰他從來懷疑她在撒謊，耐著性子找答案，現在，找到答案，沒什麼好留戀了。

或許該這麼寫︰男人其實沒結婚，當然沒有小孩。

她身體一陣冷。不相信男人如此沒目的性。雖然是短暫的一天，他到底在找什麼？

一隻蚊子飛向她，她沒打著。

「管他，誰知道，我說主角怎樣，就是怎樣。」

還是寫小說好，寫怎樣，就是怎樣。

但是這篇小說，中間還要補上很多情節，真的需要補嗎？只有頭尾，不也很好？

有了正當的管道，心情才真的快樂。小說，未完成。

幾時忘掉時光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