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空的樹

桂文亞 |2009.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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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年二月十四日上午大約十點左右,我聽見後院傳來一陣吵雜的腳步聲,接著好像是幾個男人圍在牆頭外七嘴八舌的在討論些什麼,不一回會兒,我又聽到一種砍伐聲,悶悶的,出力很大,不時又加上一些含混著粗魯笑聲的話語。

村子裡一向很安靜。我家隔壁是一座圖書閱覽室,平常出入的,都是些無聲無息的讀書人,就算巷道邊有幾個頑皮的小學生路過,頂多也是惡作劇的把空鐵罐「匡噹」一聲扔進院子裡就跑了。再厲害些的吧,也不過是牆頭幾隻老貓,惡聲惡氣的輪番互罵,只要一聽人喝斥,也就捲起尾巴躲起來了… ……。免不了,要探個究竟。

這一看,竟讓我急得嚷起來:「先生!你們為什麼要砍樹!」                      (曹俊彥/繪)

牆外這株生長了三十年的玉蘭樹,是我家這棟二層舊樓的守護神。正是在她歲歲年年、陰晴無缺的庇祐下,迎來了花香,迎進了雀語,還有初春的清香、炎夏的蔭涼、深秋的靜謐和寒冬的穩健。

凡是來拜訪的朋友都用羨慕的語氣說:「這株木蘭樹多美啊!她也讓這棟樓房更古雅有氣質了!」

每到這時候,我就會用一種「主人」的、帶點謙虛的語調回答:「哎!美是美,可是這樹也長得夠大的,尤其一到秋天落葉的時候,說什麼也掃不完!乾枯的葉子脆生生的,我老覺得自己在炒菜呢!我倒是想寫一篇文章叫『炒樹葉』。」

遺憾的是,我並不是這玉蘭樹的「主人」,我只是從小受她照顧的老鄰居,何人種她養她?我全不知,她就這樣默默地在我家的圍牆外一住三十年!

「先生!這株樹長在這裡已有幾十年!怎麼說砍就砍 ?是誰讓你們砍的?」

隔著牆,我連砍樹的人都看不見,只好掂起腳跟站在花壇上伸長脖子抗議。

「市公所的命令,為了防颱,連旁邊兩棵檳榔樹都要砍!」說話的人倒是說得挺輕鬆的。

這幾棵樹被四周的樓房包圍,一直都沒事,有必要砍嗎?而現在,竟然還加上兩株英俊挺拔的檳榔樹陪葬!這豈不是趕盡殺絕了嗎?砍倒一棵樹只要幾十分鐘,長大一棵樹卻要幾十年啊!我據理力爭。

沒有任何人理會我的抗議和求情。幾個大漢圍著樹幹,說鋸就鋸、說砍就砍,動作又快又熟練。我衝到門口想搬救兵,但誰能救他們?打電話給市公所還是環保局?我又衝回後院,想來個拖延術,但任憑我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終究還是眼睜睜的看著玉蘭樹嘩啦啦一陣狂風橫掃般的,轟然躺下!

我站在院子裡發呆,原先遮天蔽日的玉蘭樹全不見了,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閃電也似,讓我家那幢原本帶有典雅浪漫情調的樓房,被剝了衣裳似的,赤裸裸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人有人的命運,樹也有樹的命運嗎?

不可思議!轟然倒地的玉蘭樹這時卻緩緩升空了,在高樓巷弄間,她已是無根的玉蘭,飄啊飄,盪啊盪的,看起來是如此奇特而淒涼。她穿過高樓,掠過屋簷,「直立」在半空中,對這生長的故里做垂死的一瞥,也來不及與多年停歇過的好朋友:風啊雨啊露珠啊雀鳥啊蝴蝶啊蜜蜂啊甚至毛毛蟲告別了。

接著,兩株高及二層樓的活力檳榔也「起立」了:懸空吊起後,僵直的身體在空中無助的移動……,原來是巷道裡一輛早已待命的工程車吊纜越空而來,陸續鉗住了他們停止呼吸的身體,吊起來,再狠摔在地!

劊子手!謀殺者!愚蠢的屠夫!冷血動物!

還我玉蘭樹和檳榔樹!

我看著巨大的樹幹和枝葉像熱帶雨林一般擋在我家大門前的巷道裡。工人們跨坐在樹幹上繼續用鋸子支解,一段段,一截截,連枝帶葉,統統堆進卡車。

二○○七年二月十四日正午一時二十分左右,吊車、卡車、工人和砍下的樹,全都離去得乾乾淨淨,地上留下的一些殘枝葉片,不久也被一陣不知名的風給捎走了。

發生的這一切,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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