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現在的情況好嗎？」九十歲的癌症末期老阿嬤，出院回家後躺在床上，每天早上醒來後，總是先問家人，關於她也是罹患癌症的大女兒阿嬌的病況。

「我去問大哥看看，因為都是他在醫院照顧大姊的。」阿嬤的家人總是敷衍老阿嬤。

「大哥，大姊的喪事都辦完一陣子了，阿母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這件事…」阿嬤的小女兒不安地說。

「我也很矛盾，」阿嬤已經六十八歲的大兒子小聲回應。

「大哥，阿母這次出院時，安寧病房的醫師跟護士都建議我們，不要隱瞞阿母關於大姊已經病死的事…」

「我怕跟阿嬤說大姊過世了，她會受不了。」

「可是，我們這樣做好嗎？」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尤其阿母現在頭腦又這麼清楚…」

「我們問神明好了。」

兩兄妹就決定卜卦，問神明的意旨再決定。

隔天當阿嬤睡醒吃完早餐後，突然看到她所有的子女，竟然一起來看她，就馬上問說：「你們大家都來看我，誰去照顧阿嬌？」

這時候，整個房間內的人，竟然都默默的不出聲音，沒有人敢回答，也沒人敢正視老阿嬤，每個人都把頭彎得低低，看著地面。

「阿母…，嗚－，對不起，我們沒有告訴您，大姊已經過世了。」小女兒突然跪到阿嬤的病床邊哭著說。

阿嬤的大兒子也跪到老阿嬤的病床前，低頭哭泣著說：「阿母，對不起…」

這時候其他的子女跟孫子們，也都一起跪了下來。

「唉－」老阿嬤嘆了一口氣，握緊雙手，靜靜地看著跪滿房間的子女跟孫子，然後放聲大哭…。

兩天後，我問居家護理師阿玲，關於阿嬤的情況？

「我昨天去看阿嬤時，阿嬤難過得一直跟我哭著說，她好悲傷、好捨不得阿嬌已經死了。」

「妳怎麼安慰她？」

「我就一直聽她講關於阿嬌的事。」

「哦？」

「阿嬤說她很氣，為什麼大家要隱瞞她，害她連見到阿嬌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阿嬤住院時，我聽她說過，當年阿嬌幫她，把一大群弟妹帶大的事，阿嬤一定很遺憾吧？」

「一開始不能釋懷，但我答應要跟阿嬤一起求佛祖保佑阿嬌，阿嬤就好高興。」

「很好。」

「不過阿嬤的看護，卻一直在旁邊阻止我，叫我不要又引起阿嬤想到阿嬌，這樣阿嬤會哭泣而不吃飯。」

「阿嬤的家人呢？」

「他們甚至叫我不要再去看阿嬤了。」

「真的？」

「阿嬤的大兒子說，當初是神明有指示，他們才敢老實說。結果現在阿嬤知道了，卻只要一想起她過世的女兒，就難過得吃不下飯，讓他不知所措。」

「阿嬤的家人認為，只要逃避阿嬌已經死亡的事情，阿嬤每天能吃飯就好？」

「連看護也禁止我，叫我不要再聽阿嬤提起這件事，說子女認為讓老阿嬤哭泣，是不孝的行為。」

「寧願讓老阿嬤只當一個每天吃飯，等著走到生命盡頭的老人，而不願意讓老阿嬤當一個正常的老媽媽，悼念她心愛的老女兒？」

「怎麼辦？」

「妳跟阿嬤的家人說，他們只做好神命指示的前半部，因為神明除了指示告知病情外，還要加上告知後，家人持續的支持與陪伴，才能做好神明全部的指示。」

「我懂了，不管做一個兒孫滿堂的快樂老阿嬤，或做一位因喪女而悲傷的老媽媽，問題不在於逃避思念與悲傷，而在於家人是否持續給予愛的支持，才能讓阿嬤有足夠的能量，繼續活得有意義啊！」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