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世界傳記中心移到紐約開會,茶敘時閒聊,話題轉到各國男女的「悅慕」話題。
有人笑說,只要會說「I Love you!」就夠用了,於是大家紛紛提供自己的母語來教別人,問及我時,我笑著搖搖頭:「我們以前從不這樣說,即使現今,也只悄悄說英語!」
大家嚷叫著議論紛紛:「那怎麼可能?對方無法知道啊!」
有位「亞洲通」搶著解釋:「東方人會讀眼神、表情、舉止,不就接到訊息了!」大家聽得急起來:「用猜啊?如果猜錯了呢?」他哈哈大笑:「不可能!他們絕對錯不了!」
他說得的確對!只是,他一定未注意到,六十年前的至情表達都很含蓄,借物以喻,藉歌傳情,載於文筆往往字簡意賅卻情深意切,令人低迴不能已,箇中又以男女之戀尤甚,連夫妻之間也是!
記得兒時在黔桂,有不少夫妻畢生未對話,人前不曾呼喚,平時也不相看,共處之際,總是一個低頭一仰頭,沒有親暱的動作,反而在各自的神態中,深深刻烙無以言傳、相護相守的心意,真正走到同心同德的白頭偕老!
童年曾與一位親切、慈祥的金伯母比鄰,他們夫婦就是最傳統的典型,平日只聽見兩人叫子女傳話給「你們的爹」、「你們的娘」,答外人問則以「孩子的爹」、「孩子的娘」指稱;有子女前,要提對方,也只靦腆一笑,就彼此會意了。
某日我又去看她,家中只有兩老在,金伯母看見我時,以如釋重負的口氣,把手中的衣服交給我:「麻煩你拿過去給『你的』金伯伯!」
隨後又要我端送一杯茶!金伯伯靜靜地望著我,要我轉告「我的」金伯母「不要忘記吃藥珥。」如此往返數次,我忽然感覺有些奇怪,偷偷問金伯母:兩人可是吵嘴了?不料花髮的她,像懷春少女般,立即羞紅臉:「沒有、沒有!我只是不好意思!」
我驚訝地回望金伯伯,他的眼睛仍然盯著天花板,臉上神色,竟溫柔得像個戀慕中的少年郎!斯情斯境,令人入迷!何勞多言?又怎會猜錯?
(作者為畫家、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