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買彩券中獎得了一億元，請問你會如何處理？」我問跟查房的醫師、護士們。

「我馬上辦休假，然後要做豪華油輪環遊世界。」一位漂亮的女實習醫師毫不考慮地笑著大聲回答。

「我也要暫時離開工作崗位，讓自己好好休息、休息。」另一位護士小姐說完後，又補充說：「但是等我休息夠了，我會回來安寧病房工作。」

「昨天看電視樂透開獎，認真的想像假如我中了一億元會怎麼樣？結果，想到最後我竟然還是決定，繼續回來做安寧療護。」

「為什麼？」

「快樂度不同。環遊世界是一種沒負擔的快樂，而服務末期病人跟家屬，卻是一種自我認同的快樂。與受苦病人之間的互動，好像才活得更真實，更快樂。」

「…」大家一副不太聽得懂得表情。

「阿芝！假如妳買彩券，中了一億元獎金，妳會怎麼辦？」等我走進病房後，問一位跟我很熟悉的病人太太，她的先生已經癌症末期。

「什麼？」阿芝不瞭解我的意思。

「我們這位醫師說，她中獎一億元的話，會馬上休長假去環遊世界。」

「我會繼續照顧我先生。」阿芝毫不猶豫地回答。

「妳先生已是半昏迷的人，妳用那筆錢請專家照顧妳先生，然後自己去環遊世界，這樣不是兩全其美嗎？」

「我喜歡自己照顧先生。」阿芝露出幸福的表情，望著躺在床上的丈夫。

「那一億元怎麼辦？」

「我先不管錢，因為我先生比較重要。」

「比一億元重要？妳為什麼這麼愛他？」

「我先生以前跟我雖然都是上班族，但是他一下班，就會幫我煮飯、洗衣，甚至帶小孩，而且幾乎都是他搶著做。」

「妳現在不用上班了？」

「對，因為小孩都開始工作賺錢了，原本我們要提早退休，沒想到我先生卻先病倒了…。」

「…」

「我會一直陪在我先生的身邊照顧他，我才不要去旅行遊玩世界，我的世界就是他。」阿芝指著她先生笑著說。

兩天後為了準備出院，阿芝買好氧氣製造機、抽痰機後，在我查房時，應我的要求，站在這些要帶回家的機器前面，笑嘻嘻地擺了一個充滿自信的姿勢，拍了一張照片留念。

「我要帶我先生出院回家了。」

「看妳一直都笑嘻嘻的，很少愁眉苦臉。」我問阿芝。

「已經哭過太多次了，我很怕在別人或先生面前哭。」

「那悲傷時怎麼辦？」

「我都會先忍住，然後再躲去沒人的地方哭。」

「那妳先生出院回家後，妳不就…。」

「對，我就可以在家裡放心的哭了。」阿芝笑著說。

一個月後，阿芝的先生－程先生因腦壓上升，意識昏迷，又轉來安寧病房。

「昨天上小夜班時，看到阿芝深情款款的，在已經昏迷的程大哥耳邊呢喃；向程大哥述說她的愛、她的感謝、她的抱歉和她對程大哥的道別。」護士阿蕾跟我說。

「她有哭嗎？」

「她靜靜的流淚，還幫程大哥擦眼淚，我當下沒有打擾，就悄悄的退出去。過沒多久，阿芝出來跟我說程大哥好像發燒了，說他額頭熱熱的。」

「哦？」（上）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