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俊宏
那天是星期天,窗外那棵木棉花開得像在辦派對,偏偏沒邀請我。全家只有我一個人悶在房裡,跟怒氣和失落對坐。
事情得從前一天說起。
「媽!」我一聲慘叫,把三樓天花板都震出回音。「誰把我的模型踩爛了!這是我拼了兩個月的高達啊!」媽媽愣在廚房門口,一臉「我才剛起床怎麼就被指控謀殺」的表情。「你問你爸,我沒碰你那什麼機器人。」像是被召喚,我爸從書房現身,穿著皺皺的T恤、手拿牙籤,看了殘骸一眼說:「昨天我去你房間吸地的時候……它掉下來的?」我整張臉像剛炸開的泡麵︱︱又熱又亂。
「你為什麼要整理我的房間?我有說可以嗎?」
「你媽叫我順便吸的啊,我怎麼知道那是什麼……就玩具嘛。」
這場爭執沒有摔門砸碗,卻也讓整間屋子降溫到零度。我氣得不吃晚餐,把自己關進房間,對著只剩半條腿的鋼彈發呆,彷彿它也在低聲指控我:「我守護地球,你卻守不住我。」
我爸是那種沉默如山型的父親。情緒來了,就修東西;氣氛尷尬,就研究遙控器。他不太說話,情感總藏在行動裡。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冷處理過去。
隔天早上,我打開房門,正準備啟動「搬出去住一個月」的抗議儀式,卻看見餐桌上那台高達。它焊接痕跡明顯,零件順序怪異,顏色像畢卡索試畫機器人。坐在旁邊的,是我爸,戴著老花眼鏡,手上拿著模型說明書。他沒看我,只低聲說:「我昨天修到凌晨三點,有些黏不上,用了強力膠……不太能動了,但,好像還能站。」那一刻,畫面彷彿靜止了。
他雖然沒說:「我幫你修好」,但他守著那些塑膠零件熬到深夜,那句話早已藏在焊接痕跡裡了。我從沒想過,這個平常只會嫌菜太鹹,罵我電費太高的男人,會這麼認真地修補我青春的夢。
「爸……你下次要吸地板……可以叫我一起嗎?」他笑了,像老舊收音機剛轉到正確頻道。「下次不吸了,我幫你買個掃地機器人。」
那天的風景,沒有湖光山色,也不是什麼夢幻回憶,是一台歪七扭八的高達,一句沒說出口卻沉甸甸的:「我幫你修好。」
現在它還放在我書桌上︱︱頭裝反了,盾牌黏在屁股上,一隻手永遠舉不起來。
但它是我爸用愧疚和笨拙拼湊的溫柔,也是我記憶裡,家最真實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