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開

晨鐘剛過五下，宋代的天童寺的爐房已升騰起氤氳霧氣。

時值南宋紹興年間（一一三一～一一六二）的端午前夕，典座法師正帶著沙彌們將茯苓粉細細篩入糯米中，這種帶著松根清苦氣的藥粉，與箬葉（俗稱竹箬、箬皮，即箬竹的葉子）的竹香在蒸氣裡交融，化作修行人特殊的端午供養──藥石粽。在彼時江南潮溼悶熱的五月，這既是破戒開緣的慈悲，更是禪門「藉假修真」的生動體現。

佛教自印度傳入中土後，「過午不食」的戒律始終是僧侶嚴守的基本規範，但在溽暑難當的江淮流域，「結夏安居」（農曆四月十五至七月十五）的九十日裡，比丘們面臨嚴峻的生存考驗。唐代《百丈清規》記載，曾有僧侶因酷暑脫水昏厥，促使禪宗叢林開始思索戒律的本懷。而北宋長蘆宗賾禪師在《禪苑清規》中也明確記載：「五月五日，當給藥食，以避時疫。」

這個看似微小的變通，實則是佛教中國化進程中「隨方毘尼」智慧的閃光──戒律為修行服務，而非修行被戒律束縛。而天童寺的「茯苓粽」，正是這種調適的產物。

住持宏智正覺禪師發現，寺後山崖生長的野生茯苓，其塊莖切片晒乾磨粉後，與糯米同蒸能解暑溼。宋代《禪林象器箋》詳細記錄了製作法度：需取「三伏天曝晒的三年生茯苓」，配以天台山箬竹葉，蒸製時還要誦持《藥師咒》。這種製作好的深褐色粽子看似粗糲，卻能在梅雨季節調理僧眾的脾胃，而茯苓在中醫裡主「安心神」，也暗合禪宗「調身即調心」的修行要義。

而當江南禪寺沉醉在茯苓的清苦時，五台山的古剎正飄蕩著另一種藥香。

金代《清涼山志》記載，顯通寺的僧侶端午前夕會集體採摘柏樹葉。這些蒼翠的針葉要在晨露未乾時摘下，經鹽水浸泡後用來包裹「甘露粽」，且比丘們在製作時會刻意保留葉尖的露珠，取「醍醐灌頂」之喻。

這種特殊的粽葉選擇，實則暗藏禪機。因為五台山作為文殊道場，柏樹被視為智慧樹的化身，唐代詩僧皎然有「一卷玄文柏葉書」之句，將柏葉與經卷並提；更精妙的是，柏葉受熱後會滲出琥珀色的汁液，將糯米染成淡淡的金黃──這恰好與密宗「文殊金身」的造像色彩相契，當僧侶食用時，會觀想「柏葉即般若，米粒即法身」，把尋常飲食轉為修行資糧。

再看看普陀山紫竹林寺，端午前的廚房呈現了更豐盛的景象。自元代以來，這裡傳承著製作「羅漢粽」的獨門技藝，該寺院的監院法師會親自挑選十八種乾果：紅棗喻阿羅漢的赤誠，桂圓象徵圓融智慧，核桃代表堅固戒體……每種配料，對應一位羅漢的修行特質。所以，明代高僧紫柏真可在《普陀山志》中讚歎：「一粽具足十八界，食時當起羅漢觀。」

這種粽子的捆紮方式十分特別：紫竹林寺的僧侶用海邊的菖蒲根纖維搓繩，灰綠色的細繩帶著海風的鹹澀，提醒著「苦海常作渡人舟」的菩薩願力。更令人稱奇的是其蒸煮方式：需用潮音洞的泉水，在鐵釜下燃燒《法華經》抄經殘卷的灰燼，當蒸氣帶著墨香升起時，僧眾齊誦：「色香味觸，皆是法華。」

從這些形態各異的藥石粽中，我們能觸摸到禪宗「即事而真」的修行智慧。如茯苓粽的防暑功能背後，是天台宗「草木皆藥」的宇宙觀；甘露粽的色彩轉化，暗合華嚴「一即一切」的圓融境界；羅漢粽的十八味配料，則是《維摩詰經》「以眾味供養諸佛」的實踐。這些看似破戒的藥食特許，實為「煩惱即菩提」的生動演繹。

在當代快節奏生活中，禪粽給了我們更深的啟示：真正的養生不在食材名貴，而在飲食的覺照；文化的傳承不在形式固守，而在心法的活化。就像天童寺老僧說的：「咬得動茯苓苦，才嘗得出菩提甜。」一枚粽子，原來也可以是修行的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