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從聖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是明代學者馮夢龍《警世通言》中的名篇之一。故事的主要人物有四：白娘子、丫鬟青青、藥鋪主管許宣與法海禪師；敘事內容，則涉及「情欲」與「禮法」的緊張關係與省思，值得深探。

首先，如果從「情欲」的觀點看，除了法海與許宣外，白娘子與青青皆非人類，兩者原型分別為白蛇與青魚精怪。許宣「平生是個老實之人」，但當他初見白娘子的美貌「也不免動念」。日思夜夢，與白娘子「情意相濃，不想金雞叫一聲」，就此無法自拔。

白娘子原是修煉千年的白蛇精，「因為風雨大作，來到西湖上安身，同青青一處。不想遇著許宣，春心蕩漾，按納不住，一時冒犯天條，卻不曾殺生。」

白娘子的年壽與道行，與凡夫相去不可以道里計，卻猶不免「春心蕩漾，按納不住」，情陷許宣。可謂屈尊就卑，只為奔赴愛情理想。青青的原型，則為西湖內第三橋的千年青魚，是隨侍白娘子的婢女。青青非對情愛毫無執戀，實有所嚮往。雖因主奴身分有別，但都渴望一遇良人，託付終身。

法海身為方外高僧，站在斷離色欲、解脫輪迴的立場，必然反對痴迷情欲。通過法海的視角，正可完整觀見人的軟弱、執著與昏昧面相。除了揭示「人是人，妖是妖」的異軌殊途，也揭發情欲是人、妖共有的負面因素，必須克制與轉化，絕非歌頌。

再就「禮法」的觀點看，許宣貌似單純老實，符合傳統社會的禮法標準，但畢竟只是肉眼凡胎，難免為誘惑所困，更會說謊與算計。如許宣為親近白娘子，心中便盤算：「不說一謊，如何得這傘來還人？」可見色欲當前，人倫禮教形同虛設。

白娘子的思想與行動，則可視為對世俗禮法的嘲諷或挑戰。如她用法術盜取官府白銀贈與許宣，完全無視人間禮法約束，因其原就不知禮法有何價值，又何以必要；也間接反映出人間禮法何其有限與廉價，甚至不堪一擊。

至於法海，則是秉持佛教斷離邪淫、色心的觀點。他在故事中的寓意功能，原是為拯救許宣免於妖怪侵擾；但更根本目的，是藉著許宣與白娘子的事例，警告世人不應執著美色，毀壞一己慧命與正途。

所以法海才說：「奉勸世人休愛色，愛色之人被色迷。心正自然邪不擾，身端怎有惡來欺？」只有佛教的高度與法儀，才能真正確保人妖之間的秩序與關係位分，並接引眾生徹底覺悟，不再痴迷情欲與美色。

但是，情欲與禮法之間，是否可取得平衡的關係？人性與神性的張力與關係辯證，又是否真有被化解、甚至相通兩行的可能？或許永無定論，但我們通過觀照許宣、白娘子、法海的性格、思想與行動，這些問題，將在每個人生命中反覆呈現，等待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