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佛光山副住持、南華大學榮譽教授)
通過「安樂死立法」的國家,在實際執行上衍生的諸多弊端(續)
在前兩周的文中,我們具體探討了比利時在「安樂死」立法實施之後,出現的諸多實際執行上的弊端與人謀不臧,以及在醫療倫理與法律上所引起的爭議。特別是,自其合法化以來,比利時的「安樂死」執行人數持續大幅上升,從二○○三年的二三五例一路飆升到二○二四年的三九九一例,漲幅高達十七倍,這是極其恐怖的驚人數據。我們也分析了魯汶大學的化學教授湯姆‧莫替爾的母親婥伊爾的實際案例,她只是因為憂鬱症而申請「安樂死」並完成執行,因此引發諸多爭議。以下接續論析:
五、莫替爾母親「安樂死」事件的爭議焦點(續)
(五)家屬的知情與參與權、醫師的倫理角色皆受到挑戰
在莫替爾教授的母親婥伊爾最後執行「安樂死」的過程中,莫替爾是完全被蒙在鼓裡的,他等於是完全被剝奪了知情與參與的權利,這也是導致他在得知母親「安樂死」之後,心理崩潰的因素。家屬是否應該擁有知情與參與的權利?醫師、病人與家屬三方面在醫療倫理與法律間的關係與責任,究竟該如何平衡?這些都是「安樂死」立法與執行制度中不容忽視與迴避的倫理問題。這已經超出本文的範圍,我只是點出問題讓大家思考。
六、更大的倫理問題:滑坡效應及其倫理反思
(一)滑坡效應(Slippery Slope Effect)的意涵
考慮到有一些讀者可能不是很清楚什麼是「滑坡效應」,所以先為大家解釋一下:「滑坡效應」的意涵是,一個事件或過程一旦啟動之後,便出現難以阻止或駕馭的一系列變化,而且會導致更嚴重、更困難的結果與下場。用一個具體的比喻,「滑坡效應」就像是一個人從一個緩斜坡上滑下來,如果慢慢地滑,多半不會有什麼不適的感覺,但是如果從高處一下子就掉到低處的話,則會明顯地感覺到身體不適;換言之,「滑坡效應」就如同「溫水煮青蛙」的情況:如果將青蛙丟進滾燙的熱水中,那麼青蛙必然一下子就跳出來,但是如果將青蛙放進冷水中緩慢加熱的話,青蛙則會在不知不覺中被煮熟。就好比在溫水中的青蛙一樣,人們也經常不會注意或警覺到不符合倫理規範之行為或情境的緩慢變化,等到發覺事態嚴重時,則為時已晚,或積重難返,而回天乏術了。
(二)比利時的「安樂死」已經出現了滑坡效應
莫替爾教授的母親婥伊爾的這一樁「安樂死」案例,也讓人們不得不重新認真思考「滑坡效應」的真實性與現實性。按比利時的「安樂死」立法初衷,其原本的設計是針對惡疾絕症的末期病患,而且是疼痛難耐以及無可緩解,但是如今卻已經遠遠超出原先的規範,延伸擴展到根本就沒有罹患任何腫瘤或癌症的心理疾病的患者、身心障礙者,甚至於還包括兒童。
這就是非常明顯的「滑坡效應」,已經活生生地出現在比利時了。比利時的「安樂死」立法之本意,是為了協助末期病患減輕痛苦,到後來卻演變為無節制地擴張至各類憂鬱症及「心理困擾」者,反映出比利時乃至整個歐洲社會對「死亡選項」的危險容忍,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現象。
(三)更為嚴重的生命及醫療倫理問題:保障生命VS.選擇死亡
有一位克拉克律師提出一項倫理質疑:為何社會大眾會想辦法去拯救一位想跳河的自殺者,卻幫助那些一心求死的非癌症心理疾病患者達成「安樂死」的目的?兩相對照,這不是非常弔詭與極端矛盾嗎?這就讓人們不得不反思:比利時社會是否已經從「保障生命」的生命倫理觀與「挽救生命」的醫療價值觀,悄然地轉變為「選擇死亡」的生命倫理觀與「提供死亡選項」的醫療制度?當醫療制度開始以「提供死亡」作為選項,是否會傷害「活下去」的社會文化與價值?醫師是否還保有維護生命的核心職責?
以上這些棘手的倫理問題,都是在比利時「安樂死」的立法與實施之後才陸續出現的,同時也都是人類社會過去所不曾面對的,所以目前都還沒有任何的共識或解答。大家連面對都還不曾面對,連思考都還不及思考,甚至於絕大多數人都還沒有意識到這些問題(包括很多醫師),即便在某種程度意識到這些問題,也還沒有覺察到問題的嚴重性,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怎麼會有任何共識或解答?
其實,在我的心中是有解答與解套之方的。我一直有個深層的感觸:唉!先知總是寂寞的!不過,子曰:「德不孤,必有鄰。」我深信:還是有很多善知識能夠充分理解與認同我的苦口婆心。(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