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23RF
文/辛夷
我的書桌,是老厝一塊墊高的地基;我的筆,是媽媽用柴刀削出的鉛筆;我的本子,是媽媽一針一線裁縫的白報紙。
那時候,我還是個小一的孩子,剛學會注音,記錄下那些用台語式注音寫出的稚嫩句子。耳邊是阿媽冷眼的吆喝,眼前是媽媽忙碌的身影︱︱她忍受一切,只為家庭。我小小的筆記下這些,寫的是鄉村的日常,也是媽媽的血與淚。
求學階段,我最期待的是國文課與作文課,那是唯一屬於我的小天地。國中時,作文本上老師的每一句評語都讓我雀躍;高中時,參加校刊、雙周報的編輯,讓我在文字中找到了一絲存在感。每周兩堂的作文課,我總交上兩份作業:課堂上完成的,和深夜裡偷偷重寫的。國文老師從未感到厭煩,這讓我愈發珍惜這份創作的自由。
校刊的稿件有我的散文、詩、甚至笑話,同學開玩笑說,這是「為我出刊的」。那段日子裡,筆下的文字不僅是表達的工具,更是我與世界溝通的橋梁。
媽媽曾多次提到,她想要我幫她寫下她的一生︱︱那段被父母兄長疼愛的童年,那些為家庭犧牲的年歲。她總會在閒暇時講起年輕時的故事,眼裡閃著光。然而,我遲遲無法落筆。她去世後,我的筆彷彿失去了力氣,每每提筆,只能寫出些短短的遙念文字。我心中有千斤重的筆,寫不出那深刻的思念,也無法完成她的心願。媽媽的故事,一直是我未能落筆的遺憾。
直到近年,我參加了心理課程,讀了許多關於悲傷與失落的書,才開始拼湊那碎裂的靈魂。媽媽的故事仍未完成,但我知道,終有一天,我會找到合適的時機,用愛與筆,為她寫下那未竟的篇章。
寫婆家人,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的冷眼、壓迫與傷害,讓我無法與之和解。但每寫完一個人,我便將之放下。那筆記錄了我曾經一廂情願將自己融入他們家庭的努力,卻也記錄了我如何在傷害中覺醒,學會不再將自己困於他們的桎梏之中。
然而,這過程卻連累了媽媽︱︱她為我承擔了太多。如今,我只能無限懊悔,因為再也喚不回她可貴的生命。
當孩子還小時,我曾將他們的牙牙學語、成長點滴記錄下來,那時候的筆是純粹的,心靈也是平靜的。然而,隨著夫家對我和孩子的態度轉變,我的文字也染上了無奈。
辭去工作後,我開始教女兒寫作,這不僅是為了她,也是為了圓自己的夢。她的文章頻繁見報,甚至多次獲得比賽第一名,兒子也曾寫下了幾篇深刻的文字,投稿後屢屢被刊登。看到孩子用文字表達情感,我的內心既滿足又欣慰。
孩子長大了,他們有了自己的世界,我的筆,曾經是為他們而動,現在,則只能回到自己手中。說不失落是騙人的,但我知道,這正是重新尋找自己的機會。
過去的我,有溫柔的、有暴戾的、有隨和的,這些都是我的不同面向。而如今,我希望藉著寫作,把它們一一找回,拼湊成一個完整的自我。因為,寫作不僅是為了記錄生活,更是為了活得更豐富,更真實。
我為何而寫?是為了記錄,為了釋放,為了尋回失落的自我。每一篇文章都是生命的見證,是我與世界的對話。透過寫作,我告訴自己:即使生活中有傷痛與失落,我依然在字裡行間找到了力量,找到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