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一平

1985年9月，我前往美國西雅圖的華盛頓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在校園遇到了一位訪問華大的法國歷史學家馬克‧費侯（Marc Ferro；1924—2021）。費侯專攻俄羅斯文學，與我分享了許多有關莫斯科的祕辛。最令我震驚的是，他提到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小女兒──俄羅斯羅曼諾夫王朝最後一位公主安娜斯塔西亞（Anastasia Romanov；b. 1901）竟然還活著，並隱居於紐約曼哈頓。若費侯所言屬實，那麼當時安娜斯塔西亞已是年逾八旬的老婦了。

我從小就聽過羅曼諾夫末代沙皇一家的故事。他們在1918年遭到槍決，傳說安娜斯塔西亞並未死去，因為她的項鍊擋住了子彈，救了她一命，這讓我對這位公主印象深刻。

費侯告訴我，安娜斯塔西亞的一位遠親彼得羅夫夫人相信她隱居於曼哈頓。1985年，費侯請彼得羅夫夫人帶路探訪安娜斯塔西亞，我以費侯的助手身分同行。

太陽西沉，曼哈頓天際線映襯出一抹金光。彼得羅夫夫人帶著我們進入了一家專賣俄羅斯古籍的舊書店。

店主安雅（Anja）給我的印象是一位歷經風霜、命運坎坷的老婦人。彼得羅夫夫人的眼睛，曾經被歲月磨礪，此刻以難以置信的目光鎖定在安雅的臉上。安雅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種奇妙的連結，彷彿找到了失去的拼圖。彼得羅夫夫人講述了她在俄羅斯革命期間逃亡到歐洲，並花了數十年時間尋找羅曼諾夫家族的倖存成員，這一命運將她帶到了這家古雅的書店。

在書店中，我們被古老書籍的氣息和柔和的燈光所包圍。彼得羅夫夫人像打開記憶的寶盒一般，回憶起羅曼諾夫家族悲劇的歷史。她談到了安娜斯塔西亞失蹤事件，有關她存活的持久謠言，以及對失蹤公主的不懈尋找。

安雅情緒由平靜轉為激動，最後承認自己就是安娜斯塔西亞；然而，她一生都在為雙重身分所掙扎，這讓她意識到她不僅僅是來自過去時代的俄國公主，也是一個被美國土地所塑造的女人。她承認真實身分的衝擊，湧現出一股矛盾的情感，將她拉回了長期試圖遺忘的世界。

失落的俄羅斯公主安娜斯塔西亞在美國，成為了一則傳說。在這家古雅的書店，她生命的旅程走完了一個完整的循環，成為了人類精神堅韌和生活可能走到意想不到的轉折的見證。

安娜斯塔西亞請求我們不要對外公布她的身分，讓她平靜的安度餘生。

1991年，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的遺骨被發掘出來，DNA測試證實這些屍骨確實是沙皇、沙皇后以及他們的子女，包括安娜斯塔西亞。費侯打破沉默，公開對媒體表達他的看法：「我不敢妄下結論，認為安娜斯塔西亞被布爾什維克處決，也不認為她依然活著。這由讀者自行決定。基於自1991年以來我作為科學家所發現的檔案文件，以及新的俄羅斯和外國證據，我有理由相信安娜斯塔西亞並未死於槍決。」

費侯的說法，讓人們對安娜斯塔西亞的命運充滿了好奇與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