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23RF
文/杜美華
民國五、六十年代的大稻埕,茶行林立,鄰居有不少婦女從事「揀茶」副業,把初製好的茶葉、茶枝分開,便於分價販售。我的阿媽是老主顧,常託鄰居從茶行購買一台斤約一百元的凍頂烏龍茶葉,和一台斤只要二十多元的茶枝。
每天早晨,媽媽把一個約三公升容量的白鐵製茶壺注水八分,再置於爐火燒開離火,快速掀開蓋子投入茶枝,蓋上壺蓋靜置,等茶水降溫。這一大壺茶水,就是全家解渴飲品。
那一斤百元的凍頂烏龍茶是奢侈品,只有外婆可以品嘗及待客之用。天冷時,外婆將茶葉鋪平在一個約八百西西的精美磁壺底部,沖進沸水至九分滿後蓋妥,磁壺放入台語稱「茶壽」的細藤編籃子,籃裡底部及四邊,連同頂蓋內都有一層厚厚鋪棉印花布。外婆說,茶壽是茶的保溫籃,「壽」字台語指「窩」、「巢」的意思,裝熱茶水的磁壺放在裡面,恰似小鳥在窩巢內一樣保暖。
有一年春節初三午休後,阿媽在客廳中央的大理石桌擺上應景點心──麻姥、米姥、花生姥及綠豆糕,喚家人一起喝茶吃點心。我不喜歡喝茶壽保溫的茶水,因為太燙了,阿媽就講了一個喝熱茶的暖心小故事:一位旅居南洋的華僑在冬日乘船赴台灣,船上一位年輕服務員用滾燙的開水沖泡熱茶饗客,華僑對這一泡茶讚不絕口,給服務員不少小費,為答謝貴客賞賜,第二天服務員特地沖泡一杯名貴好茶伺候,但這次並沒有得到預期的特別讚賞,他感到很失望。
旁觀的資深服務員安慰他:「你不要在意,南洋客有『燒』就好。因為久居熱帶的人不適應冬天海上的寒冷,只要喝到蒸氣騰騰的熱茶暖胃、暖身,就覺得暖心舒服,茶葉名貴與否根本不是重點。」
外婆也教我們為客人奉茶的禮儀。小學三年級,我跟著大人參加表姨訂婚儀式,初嘗帶著紅糖香與紅棗香的茶,才知「奉甜茶」是訂婚儀式中很重要的一環,堪稱奉茶待客禮數的高階版,令我一嘗難忘。
近年我在佛光山台北道場上茶禪課,開始學習泡茶、品茶,一改大口喝茶的牛飲習慣;也明白當年媽媽與阿媽將茶葉浸泡壺中整天的作法,易使茶湯帶苦澀,不是泡茶好方式。
如今阿媽、父母、大弟相繼作古,一家人團聚喝茶的時光不再,但幸得阿媽遺愛,留下一棟房子,讓我與弟、妹們分住各樓層,我天天泡茶分送各家,備感茶情綿綿的幸福。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s://www.facebook.com/TWLA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