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得勝

小時候住在三重，那時台灣輕工業肇興，我們家附近就有紡織廠，吸引本地和中南部人北漂來工作。我們鄰居健雄叔就在這家紡織廠當技術師，也在這裡認識從彰化來的健雄嬸結為好姻緣，當時健雄叔已四十幾歲了，好高興！

健雄叔夫婦一起上下班好恩愛，健雄叔寡母則對媳婦頗嚴厲，常對母親說： 「這媳婦不太懂規矩，這個家還不能交給她。」母親則認為這是藉口，是她媳婦之前有一段婚姻，丈夫過世後，唯一的兒子交給娘家照顧，是對這件事有顧忌才是關鍵。

結婚幾年後還沒有孩子，健雄叔就在工作中心肌梗塞猝死。寡母遭此打擊痛不欲生，又聽信江湖術士說是媳婦命太硬所致，因此婆婆對媳婦經常冷言冷語，有時還大聲謾罵，鄰居媽媽都很同情健雄嬸。母親就曾說：「她婆婆也是年輕時丈夫就去世，這又怎麼解釋？」而媳婦則為婆婆辯護：「這不是我婆婆的本意，婆婆太悲痛了……其實婆婆對我很好，我加夜班回來，她都會在灶頭放一碗熱騰騰的麵給我吃。更何況她老了，身體又不好，需要有人照顧……」鄰居媽媽們紛紛感嘆：「相欠債！」

這個婆婆雖老弱，嗓門卻大，有時還會喝斥媳婦：「戆查某！戆查某！明明閣少年，有路通去你毋去，偏偏欲留佇遮，你留佇遮做牛做馬，有人感激你嗎？嘛是予人嫌，人有予你好面腔看嗎……罵也罵袂走，戆啦！世間就是你上戆……」左鄰右舍全聽見了。

有一天，彰化鄉下念國一的兒子想念媽媽來找健雄嬸，傍晚時看到健雄嬸在門口拿錢給男孩，哽咽道：「媽媽家這種情況不方便留你吃晚飯，你已經看到媽媽了，還是趕快回去吧！」

猝然響起婆婆一連串的罵聲：「這个查某心肝『正雄』（真狠）！這个查某心肝『正雄』！攏暗矣，你叫這个囡仔卻去佗位？還不趕緊佮伊逐轉來……」

晚飯時，看到他們婆媳和少年在客廳圍著桌子吃飯，婆婆還頻頻夾菜在少年碗中，少年也叫她一聲阿嬤。啊！婆婆的一轉念，竟轉成重組的一個溫馨家庭，這幅美麗的畫面就這樣一直種在我心田裡。

張愛玲名言「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但相信只要去除蚤子般偏頗的煩惱執念，轉念多為對方著想，去除負面情緒，生命必然是一襲華美的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