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立
旅遊已近尾聲，不敢再看他的悽楚，便一頭鑽進車裡，用假寐來掩飾我的敏銳，卻瞇瞇矇矇有「清淚無言」幾個字在眼前晃動。
清淚默默訴情痴，
未語意先馳；
渺渺尋思，天涯咫尺，
此心何處擲？
情到深處，
幽幽彙成詩，涔涔難遏止。
吟唱猶恐乏人聽，
琴弦彈奏亦嫌遲；
消魂只合成清淚，
漫道相思值不值？
二○○五年初，因緣際會，被國際傑人會高雄市「港都傑人會」任命為副會長。會內成員有多位聲樂家、鋼琴家、作曲家及我這個作詞人，會員們一直吵著辦場音樂會！會長莊美麗因會務及工作兩頭忙，籌備音樂會的責任便落在我身上了。
於是張羅起一場以個人詞曲作品為主的「高雄的木棉花」演唱會。
為突顯熱愛高雄的風土民情，選用了〈愛河微波〉、〈蓮池輕唱〉、〈西子灣長堤〉、〈高雄的木棉花〉及〈木棉花的笑容〉等歌曲，都是名作曲人黃友棣、沈炳光、黃輔棠、林道生等多位教授及同門李志衡的作品，邀請了木棉花合唱團、高雄市兒童合唱團、四位女高音、一位男高音及一位男中音擔綱演出。
為符合當時的氣氛與需求，特選了兩首與李志衡合作的閩南語作品；一首男女二重唱的〈放你袂離〉，一首四重唱的〈高雄的木棉花〉；兩個外省人創作的閩南語歌曲贏得的掌聲響遍全場，倒是出人意表。演唱者都有傑出的表現，深受全場觀眾喜愛。
由於場地不大，聽眾群多是演出者的親朋好友；我從「中國造船公司」退休已近五年，幫忙擔任攝影的老同事陳高生，邀來同事兼好友吳銳棠當助理，台前幕後拍下許多紀念性的鏡頭。銳棠原不熟識，因其本人喜歡唱歌，自告奮勇前來協助，展現了極大的熱忱。
木棉花合唱團和我有二十年以上的淵源，創團的李志衡是音樂大師黃友棣的入室弟子，與我合作過數十首作品。這回由副指揮張文瓊帶領開場，演唱黃大師的〈高雄展望〉及另一首〈蓮池輕唱〉，混聲四部的氣勢，唱響全音樂廳。
銳棠在不忙的時候，靜坐後排空位聽歌；恰好木棉花的女高音馮瀰菲正獨唱〈情韻〉。甜美的模樣，圓潤的歌喉，一下子把他給震攝住了。這時候鄰座的女子小聲地跟朋友說：「她還沒結婚呢！」年輕的小夥子心裡一動，利用鼓掌的霎那問鄰座：「木棉花在哪裡練唱？」
那位小姐也善意的回應：「每周三晚上七點半在XX國中音樂教室」。銳棠說了聲「謝謝」，接下去是瀰菲和一位男低音的二重唱，台語的〈放你袂離〉，是首纏綿的情歌，銳棠陶醉也暗忖自己在台上與她合唱的感覺，有那麼點忘我，有那麼點漣漪。
到了下個星期三晚上，銳棠真的去了那個音樂教室，說想參加練唱，於是一頭栽進了「木棉花合唱團」。起初還處處避開了那些念想，也極為認真的參與和學習；慢慢地和大家打成一片，在那些姐姐、媽媽有心無心的推波助瀾下，也自自然然的和瀰菲成了「團對」。
因為年齡相當，喜好相同，閒暇時總會去看看畫展，一起聽聽音樂，觀賞電影；所有年輕人喜愛的正常活動，常常有他倆的儷影。其他的團員無不給予祝福與期待，像家族成員一樣，每個人都期盼他倆趕快修成正果。
可是老天爺就是不從人願，那天瀰菲在銀行上班，忽然腹痛如絞，被同事送到醫院急診室；經診斷竟是子宮肌癌末期。住院期間，銳棠天天陪在左右，那分關懷照顧，比家人更像家人。看在朋友的眼中，無不給予關切疼惜。
一個多月後，瀰菲終是撒手人寰，家人為她辦完後事，銳堂也消瘦得不成人形。
合唱團一下子少了兩個人的蹤影，多少人電話強力邀約，銳棠都不為所動。
鄭副團長是個好媽媽，有比較細膩的女性特質，電話裡告訴銳棠從哪裡跌倒，從哪裡爬起來，來團裡參加活動，會啟發新的活力與思維。於是銳棠回團了，像往日一樣投入，認真練唱，融入這個大家庭，只是誰都不再提過往。
次年春，「木棉花」辦郊遊，團長早早電話邀約，到杉林溪一日遊，多數團員都很熟識，我和內人訂下兩個座位，加入他們的行列。一路上卡拉OK的歌聲不斷，每個人都展現自己的絕活，好不熱鬧。
到了杉林溪，大家隨性走入大自然中，盡情享受美好的景致。有一段步道轉彎時，和副團長走在一起，不知怎麼說到了瀰菲；大家都懷念她的甜美和善，也都婉惜她盛年凋零。
副團長更嗟嘆那一段沒成功的姻緣，問我認識那個吳銳棠嗎？恰好銳棠走在我們左後方，她招手叫他，給我們介紹，他靦腆地跟我笑笑，叫了聲「沈老師」，又放慢腳步。
副團長一直誇讚他對瀰菲的深情與照顧，更是感嘆情緣的難得，只有用嘆息來表達。就在我一回頭的剎那，剛好與銳棠四目相視，但見他淚光閃爍，我慢下步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我懂他的心情。
走近瀑布，盧團長抓著單眼相機，給我夫妻留下一張特寫，算是到此一遊。
回程逛了「牡丹展示園」，看到一些少見的品種。經過「相思台」，有薄霧瀰漫，霎時我很不希望銳棠看到那三個字，有著一分對他的心疼；但他一定會看到的，我深覺不忍。
旅遊已近尾聲，不敢再看他的悽楚，便一頭鑽進車裡，用假寐來掩飾我的敏銳，卻瞇瞇矇矇有「清淚無言」幾個字在眼前晃動。
一路回來全車仍是大唱卡拉OK，滿車喧譁。我卻像什麼都沒聽見，在車上完成了〈清淚無言〉，用來紀念那對無緣的有情人吧！
（二○二三年十二月追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