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妍伶

往市區路上某處紅綠燈下，一聲長鳴打破午間寧靜，路邊有人圈養了一隻不甚起眼的大公雞，牠用力吐盡胸口所有氣息，入耳的音頻如此熟悉，看看四下無人，我也淘氣的拉高嗓子學牠：「喔喔喔──」大公雞聽聞，轉頭很驚訝的看著我，煞是有趣。此後，每每經過此地，只要當下無人且不趕時間，我必定靠近鐵絲網，「喔喔」與牠共鳴一番才離開。

小時候家裡也養了一隻大公雞，每日清早，公雞盡責的「喔喔」叫喚，晨起後母親照例撒些白米，這是我天天都會看到的圖像，也是上學前固定的儀式。聖艾修伯里故事中的狐狸，希望小王子馴服牠，互相「建立關係」，是以成年後的我相信，日子一久，素昧平生的彼此，必有了深奧微妙的變化。

不記得那天氣溫如何，年輕的母親持刀，不停顫抖，她在屋內追著那隻飛竄的大公雞，因為阿嬤要求今天把公雞宰了吃。於是，一人一雞就這麼團團轉了數圈，或者更久，隨著大公雞躍落與鳴叫，滿地以及飄散空中的雞毛，在篩下陽光的屋內沸沸揚揚，像狂風枯葉，啼聲中傳達了極度的恐慌。

七歲的我畏匿暗處，如同觀看古代動物刑罰。此刻的犯人是公雞，母親是怪獸。

母親希望自己迂迴的假動作能不被婆婆發現，但應更祈願大公雞能為自己找遁逃生路。我覺察出母親的勉強，監看的阿嬤也是，因此她不耐地一把搶過菜刀，一個箭步，毫無困難的將公雞雙翅綑綁在自己手掌裡，再吆喝：「過來抓著。」善良的母親無法忤逆婆婆，只能悲壯的抓住公雞左右翅膀，並接過婆婆遞回來的菜刀。

「從喉嚨割下去，記得抓緊對準地上的盤子，不要浪費。」阿嬤權威的命令著。母親猶豫而遲遲未動手，經一再催促刀子終於輕輕劃開鮮豔多彩的羽毛。瞬間，公雞因為疼痛奮力掙脫母親未抓牢的掌心，發出「喝、喝」般氣音，噴出的血液隨著牠的飛撞濺灑四周磚牆地板，然而，卻沒有任何一滴落在盤中的糯米上。

感覺我的心快從喉裡跳出來了，一根根羽毛愈發繁密而揚，母親慌亂尖叫，阿嬤氣急敗壞不斷咆哮，我則狂吼奔離宛如把風脫逃的卒子。混亂的結局已然忘卻，但是母親失手的那一幕，我久久牢記。

狐狸告訴小王子：「你如果馴服我，對你而言，我就是宇宙間獨一無二的。」如今只要行經那紅綠燈下，我便殷殷期盼，若看不到「我的那隻大公雞」，心中則暗發著急，牠還活著嗎？次日，但見牠仰頭引頸發出高亢嘹亮的音聲，彷彿在回覆我的憂思時，我便大大鬆了一口氣。

料不到，我竟承接了與公雞之間「馴服」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