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惠隆

暑熱的天氣裡，孫子剛剛參加國中會考結束，做為阿公阿嬤的我們關心他考得怎樣了應該很正常吧！妻一直念著：考得怎樣了啊？要不要問一下？我說有什麼好問的？考完了，就讓他輕鬆一下，別再去煩他了。

是啊！該寫的都寫了，該畫卡的都畫了，至於寫得對不對，成績好不好，就不再煩憂了。

想想看，為了會考，小小年紀的他要承受多少壓力，學校老師要你考得好，補習班老師要你考得像樣一點，家裡父母親要你拿出成績來……

那遠在雪山下這一邊蘭陽平原的阿公阿嬤呢？能夠做到的頂多就是考前拎著餅乾、水果，帶著四色金紙到文昌宮那裡。這宜蘭文昌宮可是有兩百多年歷史的，靈驗得很。我們祈求文昌帝君賜給我孫子沉著應試，發揮實力，智慧充分表達，也期待這孩子不要因讀書而忘了身體健康的重要。

在我讀書的那個年代，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學，都是一試定終生，不管你在學校成績如何，到了考場，那又是另一番的戰場，有人說試場如戰場，果真如此啊！往往平時在學校模擬考或平時考的成績都很優異，可一旦上了試場，四面八方襲來的緊張氣氛，那種沙沙作響寫字細微聲音都絲絲入扣，難免心情一緊張，便頭腦空空，什麼都沒了，從試場下來，滿臉悲戚，隔壁鄰居張大姐就是這樣，她就讀女中時，科科成績優異，被老師視為將是學校之光，但她連續三年參加大學聯考，三年都躺平；卻也有神經大條的，平時考就是那個調兒，把平時當戰時，戰時當平時，反而瀟灑一番，輕鬆過關，這啊就是我同事陳士雄，他在學校裡是籃球隊隊員，要考試前還在球場上揮汗奔跑，卻在發榜時名登國立大學。

在我記憶裡，老阿嬤最關心我的考試，她一個字都不認識，卻知道要把我這寶貝孫子考試的學校試場地點、教室、准考證號碼記得清清楚楚的。那時代還沒有影印機，准考證收得整整齊齊放在抽屜裡。老人家問清楚准考證號碼後，背了下來。每天燒香拜拜時，就會一直念著：「天頂眾神！我是信女阿春，蹛佇宜蘭廣興這个庄跤，我的乖孫阿隆欲去考試，伊欲考高中，逐工攏在讀冊，伊的准考證碼我念予恁聽，是001265號，請天公神明眾神保庇我這个乖孫，會當考甲真好。考完放榜考牢矣，我會用金紙、好香、牲禮來答謝。」老阿嬤跟神明們的「期約」，那年代已經好久好久了。

老阿嬤是家裡的精神支柱，整個家族都有賴她跟阿公拼命賺錢養活的。農業時代，有什麼生意好做？阿公做了幾分地的田，依照四時春秋輪迴，總是在田地裡巡田水、除雜草，阿嬤在鄉間開了一家雜貨店，賣菸、賣米酒、賣鹽、賣糖，還有一些罐頭之類的，生活倒也過得去，在那時代，至少我們上學都還有鞋子可穿，每天帶著的便當也總有一顆蛋，每逢初一、十五打牙祭時，還有一兩塊豬肉，光是這樣，已經成了班上的所謂「好業人」，讓人羨慕！

考完入學試後，阿嬤緊跟著問：「阿隆，你考甲怎樣？有一百分無？」我跟阿嬤說「毋知啦，老師在改考卷，幾工後才知影分數，毋過我知影這次考無好。」阿嬤笑咪咪地，她知道有讀書，成績就會好，她總是看我在神明供桌上寫作業讀書，她心裡有譜。

有一天，我看到阿嬤高舉著香向客廳供桌上的神明講話。我湊耳傾聽，老阿嬤喃喃，可是字字句句都很清楚。「神明眾神啊，阮兜阿隆去考試，伊講考無好，我佇遮共恁眾神拜託，若是伊寫毋著，神明恁就予改試卷的老師共伊改著，予伊分數。」老阿嬤緩步向左移走兩步，又對著祖先神主牌說：「咱兜公媽，咱的囝孫阿隆去考試，恁有靈有神，就保庇這个囝孫考得好，有好學校乎伊去讀書。」

我在旁聽了，心裡有點想笑，笑阿嬤「心肝很大」。想一想，不敢笑，阿嬤已經和神明祖先說好了，萬一真的寫錯，成績不好，也許神明會暗中保佑我的。老阿嬤誠心誠意祈求神明祖先，感謝都來不及了，孫子阿隆怎敢笑她的迂？

這回輪到阿隆我站在宜蘭文昌宮內，文昌帝君滿臉嚴肅，目光炯炯。看著滿漢文都寫著「文昌帝君」四個字！文昌帝君居中，斗魁星君供奉在左邊神龕裡，金光閃閃，頭角崢嶸，手握朱筆，腳踏螭龍。右邊神龕是五夫子祠，程明道、程伊川、張橫渠、周濂溪、朱熹，這可了不得啊！供桌上擺滿了密密麻麻的准考證影本，還有蔥、蒜、芹菜之類的。

都說入學多元，升學管道很多，但離不開的還是考試啊！抬頭望著文昌帝君，我供上蘋果、梨子、花生、奇異果，想起當年老阿嬤在供桌前的景象。我想著老阿嬤，也許阿嬤神靈附著了我身上，口中喃喃道：「我是信士阿隆，我孫子參加國中會考了，在此信士謹以四色金、水果供奉，敬請文昌帝君諸神給我們家孫子考試一切順利，名飄金榜！」

回到家，再恭恭敬敬奉上清茶，燃香，對著佛祖、關聖帝君、土地公等眾神祈求讓我孫子安全過關，得到好成績，考上好學校。又跟老阿嬤一樣，橫跨兩步，對著祖先牌位，呢呢喃喃一翻！

香煙繚繞，特有的薰香味直衝天上。我的心肝沒有老阿嬤那樣的大，不過我想老阿嬤看在眼裡，她會試著去跟眾神溝通的。